序言 灰烬落于干草之上(第18/31页)
奥瓦琳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在白塔下层的回廊中,并严格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只显露出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神态。虽然走廊被附镜立灯照亮,但夜幕似乎已经沿着墙壁渗透进来,阴影般的幽灵在黑色的角落中舞蹈,也许这只是她的想象,但它们的确是在她的视野边缘不断出没。现在第二道晚餐刚刚结束,走廊里却不见半个人。这些日子里,大多数姐妹都更喜欢在自己的房间里进餐。虽然在膳食区享用美食变得愈来愈困难,愈来愈具有挑战性,但总还是有几名姐妹会下来吃饭。她并不打算让姐妹们看到她惊惶失措、匆忙慌乱的样子,或者是以为她在偷偷摸摸地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实际上,她根本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虽然外表镇定自若,但她心中却如沸水一般翻腾。
突然间,她意识到自己正摸着额头上被赛夷鞑·哈朗碰触过的地方,暗主以此将她标记为她的人。每想到这件事,她都不禁要发狂起来,但她还能用意志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微微拢住白色丝绸裙摆,这样至少能让她的双手有事可做。暗主在她身上留下了标记。最好不要去想这件事,但该怎样才能不去想这件事?暗主……在绝对平静的外表下,她的心中翻滚着羞辱、憎恨和无以名状的恐惧,但她现在只求自己不要把这些情绪表现出来。不过她也还有一颗希望的种子,这才是重要的。把它看作是希望,这本身就是一件奇怪的事,但任何有可能让她活下去的事情,她都会死死抓住不放。
她在一幅织锦壁挂前停下脚步,它描绘了一个戴着精致王冠的女人,跪倒在一位很久以前的玉座面前。她假装仔细端详这幅壁挂,同时迅速观察左右两边的情况,除了她以外,走廊里就像墓室般死寂无声。她飞快地伸手探到壁挂后面,又在眨眼间继续开始沿着走廊前行,同时手心里多了一张紧紧叠住的信纸。这么快就能收到这封信,实在是奇迹,信纸仿佛在灼烧她的手掌,但她不能在这里读它。她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很不情愿地向上爬到了白宗区。无论她的表情是多么从容不迫,暗主已经标记了她,其他姐妹更是会以异样的目光盯着她。
白宗是各宗派中规模最小的一派,现在白塔中的白宗姐妹勉强也只有二十多人,白宗区的主走廊中同样看不到半个人影。走在纯白的走廊上,让人觉得如同走在一只长手套里。
希安妮和菲兰恩在对面拐了过来,她们的披肩都挂在臂弯里。希安妮给了她一个同情的微笑,这让她只想杀了这个宗派守护者。希安妮总喜欢把她的尖鼻子探进每一个角落里。菲兰恩对她没有表现出半点同情,挂在她脸上的怒意早已超过了一名两仪师应有的程度。奥瓦琳只能以尽量自然的态度,忽视这个古铜色皮肤的女人投向她的目光。菲兰恩身材矮壮,鼻尖上带着一点墨水渍,一张圆脸上通常都是一副温和的表情。从外表看来,很难想象她是阿拉多曼女人,但这位首席推理师有着阿拉多曼人特有的火烈脾气,她会因为一个轻微的过失判处别人接受苦修,尤其是对一个“玷污”了她和整个白宗的姐妹。
现在,白宗正蒙受着奥瓦琳被剥夺撰史者圣巾的羞辱,而且绝大多数白宗姐妹更会因为白宗失去了这个具有很强影响力的位置而感到愤怒,甚至有一些位阶远低于她,平时只能对她唯命是从的姐妹也会对她怒目相向了,另一些姐妹则只是故意用后背对着她。
奥瓦琳只是以安之若素的步态穿过这些斥责与白眼,但她还是会感觉到双颊发热,她竭力让自己沉浸在白宗区域令人安慰的环境里。素白色的墙壁上排列着银框立镜,装饰着几幅简单的壁挂,上面描绘着雪山、林海、透出一缕缕阳光的竹丛,自从得到披肩以来,她一直在用这些图景寻求宁静,缓解心中的压力。暗主标记了她。她双手抓住身侧的裙摆,紧握成拳。那封信还在烧她的手。步伐要稳定,不能迈得太大。
两名姐妹从她身边走过,没有看她一眼,这只是因为她们没有注意到她。爱崔勒和苔珊正在讨论食物腐坏的问题,实际上,这两个人正进行着争论。她们的表情还算平和,但眼里都流露出火气,说话的语气也到了即将发怒的边缘。她们都是泛数学论者,对她们而言,逻辑仿佛完全能用数字来表达,只是她们对于数字该如何使用却没有达成共识。
“透过拉杜恩的标准差理论计算,现在食物腐烂的速率比正常情况快十一倍。”爱崔勒用紧张的声音说,“这其中一定有暗影的作用……”
苔珊打断了爱崔勒,她用力摇着头,缀着小珠的辫子也跟着来回摇摆。“是有暗影的作用没错,但拉杜恩的理论已经过时了,你要用柯万恩的中数第一法则,分别计算正在腐烂和已经腐烂的肉。我告诉过你正确的答案,分别是十三和九。我还没有对面粉、豆子和扁豆进行计算,但感觉上,它们显然……”
爱崔勒挺起了胸,她是个肥胖的女人,胸部更是丰硕可观,现在她的身躯看上去更是格外庞大。“柯万恩的第一法则?”她的声音显得异常激动,“那还没有经过合理的证明呢,只有正确的、得到证明的方法才能进行这种粗略的估算……”
奥瓦琳差点笑了出来。终于有人注意到暗主的力量已经进入白塔,但就算是她们知道了,也无济于事。当另一段对话传入奥瓦琳的耳中时,她的这一点笑意立刻化为乌有。
“拉弥萨,如果你每天早饭前都被抽一顿鞭子,你也会满面愁容的。”诺琳说话的声音很大,显然是刻意要让奥瓦琳听见。拉弥萨是个高瘦的女子,在她白色刺绣裙装的袖子上缀着一串银铃,听到诺琳的话,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也许她这副表情是真的,诺琳从来不是个善于交往的人,她可能连一个朋友都没有。她还在继续说着,并且转头扫了奥瓦琳一眼,以确认奥瓦琳是不是听见了。“进行私密苦修,在表面上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玉座猊下的这种安排显然是不合理的。不过,在我看来,她的合理性一直都被过分高估。”
幸好奥瓦琳只需要再走一小段路,就到了自己的寓所。她小心地关上寓所的外门,插好门闩,现在应该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但她能够活到今天,靠的就是从不抱任何侥幸。屋里的油灯已被点亮,白色大理石壁炉中有一团小火正抵挡着早春夜晚的冷风。至少仆人们仍然在为她服务,虽然即使是他们也都知道了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