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影的沉眠(第2/3页)
她的微笑充满了痛苦,“如此微小的欲望,你一定不知道那些竭力想改变你命运的人。他们会贬低你,诋毁你,彻底毁灭你。与命运作对只会带来痛苦,为什么要选择痛苦?为什么要排斥荣耀?为什么不让你的名字和那些传说中的英雄铭刻在一起?”
“我不是英雄。”
“你不知道另一半的你是什么,你不知道你能做些什么。来吧,和我分享一杯,为了命中注定的荣耀。”在她的手里,握着一只银杯,里头装满了血红色的酒浆,“喝吧!”
他望着那只杯子,皱起眉头。那是……某种熟悉的感觉。一阵吼叫在撕扯他的神经。“不!”他拼命与它对抗,拒绝听到它,“不!”
她向他举起那只金杯,“喝吧!”
金色的?我以为这杯子是……它是……他无法理清剩下的想法,但在一片混乱的思维中,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它叫嚣着,强迫他去听。“不,”他说,“不!”他看着手中那顶金盔,将它扔到一旁。“我是个铁匠,我是……”脑海中的声音在与他对抗,竭力要让他听到。他用手臂夹紧脑袋,想把它挤出来,但却将它压到了脑海里更深的地方。“我——是——个——男人!”他嘶声喊道。
黑暗吞没了他,但她的声音仍旧紧追不舍,那是温柔的耳语:“暗夜永存,梦想会拜访所有的男人。特别是你,我的野兽,我会一直在你的梦中。”
寂静。
他放下手臂,发现自己又穿回原先的衣裤,结实、做工精细、朴实,对一名铁匠,或任何乡下人都很合适的衣服。不过,他并没有过于注意这些。
他站在一座护栏低矮的石拱桥上,石桥连接着两座石柱的宽大平顶,桥下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凭借自己过人的眼力,他看到了别人难以发现的光芒,但他无法确定它来自何处,他只知道有光。他朝每一个方向望去,左、右、上、下,有更多的桥,更多的石柱,还有看不到尽头的坡道。实际上,一切看上去都没有尽头,没有条理。有些坡道甚至笔直地从一根石柱延伸到正上方另一根石柱顶端。水花泼溅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似乎同时在所有的地方响起。他在寒冷中颤抖。
突然间,他的眼角捕捉到一丝晃动。没有多想,他立刻蜷身躲在石护栏后面。危险就在可见的范围之内。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知道这是真的。他就是知道。
谨慎的目光掠过眼前的石柱顶,朝远方移去。他看见刚才自己见到的晃动来源。一道白色的闪光出现在远处一条坡道上。一个女人,他确信这一点,但他看不出她真实的样貌。一名白衣女子,正朝某处跑去。
相较于女子所在的坡道,靠近他且略低于他所在地方的一座桥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高瘦的身影。黑发上的银饰使他格外与众不同,暗绿色的外衣绣满了金色的花瓣,腰带与荷包也由金线绣饰而成。宝石在匕首外鞘上闪闪发亮,靴筒上也装饰着黄金镶边。他从何而来?
另一个男人从另一边朝先前出现的男人走去,他的出现也同样突兀。黑色的条纹顺着他红色外套的袖子延展,领子和袖口上镶着灰白的宽缎带。他的靴子上嵌满了白银,连下面的皮革几乎都看不到了。他的个子比对面的男人稍矮,但身材较为粗壮,头顶密实的短发如同衣服上的缎带一样苍白。不过,岁月并没有击垮他,他的步伐和对面的男人一样傲慢。
两个人彼此小心地接近。就好像两名马商,都知道对方想卖给自己一匹瘸母马。佩林这么想着。
两个男人开始交谈。佩林竖起耳朵,但溅水声盖过了两人原本就近似耳语的交谈。他看到他们紧皱的双眉,圆睁的双眼,粗野得近乎打斗的动作。他们并不信任对方,佩林认为他们可能是彼此憎恨的。
他向上望去,寻找那名女子,但她已经不见了。当他将目光转回来的时候,发现第三个男人出现在先前两个人的身边。不知为什么,佩林觉得在脑子里的某个地方,留存着关于这名男人古老而模糊的记忆。英俊的中年男人,几乎是黑色的天鹅绒衣服,白色的缎带。一间客栈,佩林心想,还有以前的,以前的……那似乎是很久以前了,但佩林无法真正想起什么。
原先那两个男人现在正并肩而立,在新来者面前勉强摆出一副同盟的样子。新来者肆无忌惮地朝他们叫喊,挥舞拳头,原先那两个男人只是不安地哆嗦着,躲避着他的眼睛。这两个刚才还彼此憎恨的人,现在同时屈服在对新来者的恐惧之中了。
他的眼睛,佩林心想,他的眼睛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个高个子的黑衣人开始反驳新来者,起初很谨慎,但逐渐地,他的火气也愈来愈大,白发男人随后也加入其中。突然间,他们暂时的同盟破裂了,三个人彼此互相大喊大叫。身穿黑色天鹅绒的男人猛地张开双臂,仿佛是要制止这种混乱场面,但一团突然爆开的烈火包围了他们,吞没了他们的身形,并且不断地迅速扩张。
佩林用双臂环抱着头,倒在石护栏后面,在强劲的热风中蜷缩成一团,任凭猛烈的气流拖拉着自己的衣服,炙烤着自己的肌肤。那是火的风,即使紧闭双眼,他还是能看见它。火舌涌过一切,也淹没了一切,炽烈的飓风在他四周咆哮。他能感觉到那种烧灼、撕扯,想把他吞噬,再将他的灰烬四处扬洒。他呼喊着,竭力想抓牢自己,却从心底知道,自己做不到。
仅是一次心跳的一刹那,风消失了,连一个减弱的过程都没有。在前一瞬间,他被火焰风暴击倒,下一瞬间,一切又归于寂静。溅水声重新成为惟一的声音。
佩林缓缓坐起,上下打量着自己。他的衣服完整无损,暴露的皮肤上也看不到烧伤,只有对于那种高热的记忆,让他相信这一切都曾经发生过。一个存在脑子里的记忆,连身体也丝毫感觉不到这个记忆的存在。
他小心地向护栏外望去。那三个人所在的石桥,现在只剩下两端半熔化的基座,那三个人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颈后的一阵刺痛让他不由得抬起头,在右上方的一条坡道上,一匹毛发蓬松的灰色巨狼正看着他。
“不!”他爬起来,向前跑去,“这是个梦!一场噩梦!我要醒过来!”他奔跑着,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开始晃动。耳朵里发出一阵嗡嗡的鸣响,随即又逐渐微弱、消失。这时,他眼前的微光稳定了。
他在寒冷中颤抖着,知道这只是一场梦;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一点,确信这一点。他模糊地察觉出,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前,还有一些关于梦境的阴影一般的回忆。他知道这个地方,他以前来过这里,那时也是深夜。他不知道这一切代表什么,只知道这是一场梦。只是,这种认知起不了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