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领地(第7/10页)

卡黛拉成了他生活的重心。他们一有时间就待在一起,一起吃饭,偶尔说上几句话,而夜里只要有机会就偷偷相会。帕格相信家里其他奴隶都知道他们的夜生活,但簇朗尼生活方式中私人空间的缺乏,让人们发展出一种对他人私生活视而不见的习惯,何况没人会在乎两个奴隶的来来去去。

某天帕格与卡苏米单独相处。劳利与给鲁特琴作最后加工的木匠进行着又一场吼叫比赛。那个人觉得劳利不接受紫色纹饰的亮黄琴身,简直是莫名其妙,他不认为让木材本身的颜色暴露在外有什么好。帕格和卡苏米把劳利留下,让他继续向木匠解释为了达到完美的和声效果,木材要怎样处理——他似乎想用音量来说服对方,而不是逻辑。

帕格和卡苏米走向马厩。辛扎瓦大名的下属又买回几匹俘获的马,送到领地来。帕格听说这花费不菲,还得用到一些政治手腕。每当和两个奴隶独处时,卡苏米就会用王国语跟他们交谈,还坚持让他们直呼自己的名字。他学习语言很快,就像学骑马一样。

“我们的朋友劳利,”

族中的长子说,“以簇朗尼人的角度来看,永远成不了好奴隶。他不喜欢我们的艺术。”

帕格听了听从木工棚传来的争执声,“我想这主要是因为劳利更关心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艺术。”

他们来到畜栏,看到一匹精力旺盛的灰牡马。它发现有人靠近,就不断暴跳嘶鸣。这匹马一周前送来时,被几根绳子牢牢拴在一辆货车上,它老是试图攻击每个靠近的人。

“你知道这家伙为何这么暴躁吗,帕格?”

帕格观察着这匹高大骏马在畜栏里绕着圈子,把其他马匹从面前赶开。当那几匹母马和另一匹地位较低的小公马跑到安全的地方后,灰马才转回身,警惕地看着他们俩。

“我不敢确定。它可能是天生坏脾气,也许是驯养不当,要不就是匹受过特别训练的战马。我们的战马大都受过训练,上战场才不会畏缩,会按主人的要求保持安静,在压力下也会对命令做出反应。还有一些是贵族骑乘的战马,接受特别训练,只服从自己的主人,它们既是坐骑也是武器,这家伙可能是那种战马。”

卡苏米仔细观察着灰马不断刨地甩尾。“总有一天我会骑上它,”

他说,“无论如何,它提供了优良的血统。我们现在有五匹母马,父亲还订下了另外五匹,几周后就会送来,同时,我们还在帝国四处寻找更多的马匹。”

卡苏米目光深邃,望向远方,“当我第一次踏上你们的世界,帕格,每次看到马匹都让我咬牙切齿。每当它们冲向我们的战线,士兵就会死伤无数。后来我意识到这是种绝妙的动物。当我还在你们的世界时,曾听一些战俘说起,你们国家里有些贵族家系就因他们培育出的良马而闻名于世。用不了多久,帝国最好的马就将是辛扎瓦战马。”

“这些马是个良好的开端,但就我掌握的有限知识来看,我想你还需要更大的马群来培育良种。”

“需要多少我们就会弄到多少。”

“卡苏米,你们的将军怎么会让这些被俘的马匹离开军队呢?如果你们想加快征服的脚步,肯定会发现亟需组建骑兵部队。”

卡苏米显出懊恼的神色,“我们的领袖们大都是些因循守旧的人,帕格。他们拒绝承认训练骑兵是明智之举。都是些蠢材。你们的骑兵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我们的战士,他们却还假装看不到其中的可取之处,坚持管你们叫蛮人。我曾在你的故乡围攻过一座城堡,那些守卫者教会了我很多战争的艺术。我说这种话,会被很多人视作叛徒,但我们仅靠人数优势才巩固住现有的战线。很大程度上,你们的将领拥有更高超的谋略。尽量让手下的士兵活下来,而不是派他们去送死,这是非常聪明的策略。”

“不,事实上我们的将领是……”

帕格意识到这种话过于危险,改口道,“事实上,我们的人民和你们一样有骨气。”

卡苏米端详着帕格,过了一会儿笑着说:“在第一年,我们就曾搜捕过马匹,以便让大将属下的尊者研究这些生物,看看它们是否和我们的虬甲一样,是有智慧的盟友,抑或仅仅是动物。那场面可真好笑。大将坚持要第一个骑马。我估计他选的那匹马就像这匹灰马,他刚刚靠近就遭到攻击,差点横死当场。他的荣誉感使他不允许任何人在他失败之后再去骑马,而且我估计他是怕得不敢再去尝试骑其他马了。我们的大将阿尔玛寇即便在簇朗尼人中,也算是骄横跋扈,脾气暴躁。”

帕格说:“那你父亲怎么还能继续购买被捕获的马匹?你怎能违抗他的命令,学习骑术?”

卡苏米开心地笑道:“我父亲在朝廷很有影响力。簇朗尼的政治诡异繁复,总有办法绕过命令,哪怕出自大将和宫廷朝会也一样,除非这旨意来自天国之光本尊。当然主要是因为马在这儿,大将可不在,”

他笑笑,“大将只在战场上至高无上。至于这片领地里,无人能质疑我父的意志。”

自从来到辛扎瓦的领地,帕格一直忧心忡忡,不知卡苏米和他父亲在计划些什么。毫无疑问,他和劳利肯定是卷入了某些簇朗尼政治密谋,但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他一点概念都没有。像卡马苏这样有权势的大名,绝不会花那么大力气来满足儿子一时的奇想,哪怕是卡苏米这样受宠的儿子也不可能。帕格担心被形势所迫。他换了个话题:“卡苏米,我想知道一些事。”

“什么事?”

“律法是如何规定奴隶的婚姻的?”

卡苏米听到这个问题,似乎一点都不惊奇,“奴隶可以在主人的许可下结婚,但这种许可很少给予。一旦结婚,这个男人和他的妻子就不能被分开,只要他们还活着,他们的孩子也不能被卖掉。律法是这样规定的。如果一对夫妇活了很长时间,他们所侍奉的家族就要负担三到四代奴隶,这远远超过了他们的经济价值。但这种许可偶尔也会许下。怎么,你想娶卡黛拉为妻吗?”

帕格大吃一惊,“你都知道了?”

卡苏米毫不夸张地说:“在我父亲的领地上发生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而他信任我。这是极大的荣誉。”

帕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还不知道。我很喜欢她,但有些东西阻止了我。这就像……”

他耸耸肩,不知该说什么。

卡苏米仔细打量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的命在我父手里,你怎么活也全在他一念之间。”

卡苏米沉默片刻。帕格痛苦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存在的鸿沟有多大。一个是强大的大名的儿子;另一个是他父亲最卑贱的财产,一个奴隶。当友情带来的幻觉消散,帕格又想起在湿地学到的东西:在这里命不值钱,阻隔在帕格和死神之间的,只是面前这个人和他父亲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