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猎杀(第3/7页)
他的目光穿过房间,落在墙上一幅廉价的有框挂画上,屎一样的花果画,没人会记得住,睡在这间臭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他想不到它有任何意义,除了提醒人们自己苟活其中的这个世界就是一坨屎。他往前探了探身子,胳膊肘架在膝盖上,想象那里挂着的是自己的一幅摄影作品。也许是威斯康星州的那个披头族,拿着小玻璃纸卷大麻香烟。或者是去年那个大块头金发混蛋,引发了好一场恶战。当然,它们有的强些,有的差些,就连卡尔也承认,但有一点他很肯定:人们只要看过他的一幅作品,哪怕是三四年前的蹩脚货色,他们就永远不会忘记。他敢拿年轻士兵那卷票子打赌。
他把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又回头看着枕头。“6”是这趟旅行他们“合作”过的模特数量,也是那个老女人收的房费金额,现在床上又刚好躺着这么多只被毒死的苍蝇。残留的杀虫剂臭气开始灼烧他的眼睛,他撩起床罩下端轻轻擦拭。“这三个6意味着什么,卡尔?”他大声问自己。他掏出小刀,拨弄着大牙上的一个洞,在大脑里搜索着合适的回答,一个回避了这三个数字最明显暗示的回答——如果他的疯老妈还活着,一定会得意地向他指出这个圣经天兆(2)。“这意味着,卡尔,”最后,他合上折叠刀说,“是时候回家了。”他抬手将小小的带翅尸体掸到脏地毯上,把枕头翻了个面。
11
那天早些时候,在俄亥俄州米德镇上,警长李·博德克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橡木转椅里,边吃巧克力棒边翻看文件。两个月来他滴酒未沾,连啤酒也没碰,他妻子的医生告诉她甜食可以让他心情好点。弗洛伦丝在家里各处都放了糖,就连他的枕头下面也塞着硬糖。有时他半夜醒来嚼着糖,喉咙黏得像粘蝇纸。如果不是因为红色安眠胶囊,他可能根本睡不着。她担忧的声音、对他百般呵护的样子,都让他难受得简直活不下去。虽然离县里的选举还有一年多,但亨·马修斯已经是一副输不起的模样了。他的前任老板已经开始使阴招,四处散播执法人员酒量又差又抓不住坏蛋。但博德克每吃一块糖,都想再多吃十块,他的肚子开始荡在皮带外面,就像个装着两加仑死牛蛙的袋子。如果再这样吃下去,等到再度选举的时候,他就会肥得跟他的猪脸妹夫卡尔一样了。
电话响了,还没等他打招呼,另一端就传来一个老妇女尖利刺耳的声音:“你是警长?”
“是我。”博德克说。
“你有个妹妹在特库姆塞上班?”
“可能吧,”博德克说,“有阵子没跟她聊了。”从那女人的腔调,他听出来者不善。他把没吃完的糖放在文件上。最近一说到他妹妹,李就紧张。1958年刚从部队回家的时候,如果有人跟他说害羞的瘦桑迪要变野了,他肯定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但那是在她遇到卡尔之前。现在他几乎认不出她了。好些年前,卡尔劝她辞了木勺子的工作搬到加利福尼亚去。虽然他们只走了几个礼拜,但回来以后她就变了。她在特库姆塞找了个侍酒的工作,那是镇上最龌龊的一个娱乐场所。现在她穿着几乎盖不住屁股的短裙招摇过市,脸化得就像他刚上任时从水街赶跑的那些妓女。“忙着抓坏蛋呢。”他开了个玩笑,试图缓解一下来电者的情绪。他低头一瞟,发现新穿的棕色靴子一只大脚趾部位有处擦痕。他往拇指上吐了点口水,弯腰想把它抹掉。
“哦,我猜也是。”女人说。
“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博德克说。
“当然,”女人恶声恶气地说,“你妹妹在那个下流地方后门外面卖肉已经一年多了,但据我看来,警长,这事你是不打算管了。很难说她毁了多少美满家庭。我今天早上才跟马修斯先生说过,有这样的家人,真不知你是怎么当选的。”
“你到底是谁?”博德克从椅子上往前一探身子说道。
“哈!”女人说,“我可不吃这一套。我很清楚罗斯县的执法人员干得怎么样。”
“我们干得很好。”博德克说。
“马修斯先生可不是这么说的。”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博德克扔下听筒,一推椅子站了起来。他扫了一眼手表,抓起文件柜上面的钥匙。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下,转身回到办公桌旁。他在最上面的抽屉里乱翻了一气,找出半包开了封的奶油球糖果,抓起一把塞进口袋里。
博德克往外走的时候经过前台,长着绿色金鱼眼、剃着小平头的调度员小伙子从正在看的黄色杂志上抬眼问道:“你没事吧,李?”
警长一张大脸气得通红,只管走着没答话,到了门口才停下回头望去。调度员正举起杂志对着顶灯,端详身上勒着皮带和尼龙绳的裸女,她嘴里还塞着揉成一团的内裤。“威利斯,”博德克说,“别让进来的人撞见你在看那本该死的黄书,听见没有?找我麻烦的人已经够多了。”
“当然,李,”调度员说,“我会小心的。”他又翻了一页。
“上帝啊,小子,你怎么就听不懂话呢?”博德克吼道,“把那玩意放下。”
往特库姆塞开的路上,他吮着奶油球,想着电话里的女人说桑迪卖淫的事。虽然他怀疑这个电话是马修斯让她打来气他的,但他必须承认,就算是真的他也不会惊讶。停车场里有几辆被撞过的破车,还有一辆糊满干泥的印第安摩托车。他摘下警帽和警徽,锁在了后备厢里。上次来这儿的时候还是初夏,他吐了一台球桌的杰克丹尼威士忌。桑迪提早把客人轰走关了门。他躺在黏糊糊的地板上,周围都是香烟屁股、痰和洒出来的啤酒。她用毛巾吸干他吐在绿毡布上的东西。然后她在台球桌干的那头放了个小电扇,打开吹着。“勒罗伊看见又该骂人了。”她说着,两手放在干瘦的屁股上。
“去他的狗杂种。”博德克嘟囔着。
“是啊,你倒是说得轻巧,”桑迪扶他起来坐在椅子上,“又不是你给那个鸟人打工。”
“我要把这个鬼地方关掉,”博德克狂舞着胳膊,“我发誓我会的。”
“消停点吧,大哥。”她用柔软的湿布擦了擦他的脸,给他冲了杯速溶咖啡。博德克刚喝一口,杯子就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老天,我早该想到,”桑迪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你这开的是什么破烂?”她把他塞进自己车子的副驾驶座上时,他大着舌头问道。
“亲爱的,这可不是破烂。”她说。
他在旅行车里面看了一圈,眼神努力对着焦。“那这是什么鬼东西?”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