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孤儿与幽灵(第2/7页)
“我看不像,”瘸子说,但知道她不是只真鸟,还是松了口气。他一回头,刚好发现罗伊在她往自己房车走的时候偷看她的屁股。“真不知道那东西是得了什么病。”他又补充了一句,等她走远了听不见他们说话的时候,他又立刻自大起来。“那样的女人,只要给她一两块钱,让她干狗、干驴,干什么都行。”
“火烈鸟女士”不羁的浓发漂染成粉色,肉色比基尼上粘着破破烂烂的鸽子羽毛。她的大多数表演都是单腿站在一个小橡胶游泳池里,里面盛着脏水,用尖尖的鹰钩鼻子梳理羽毛。身后桌上的点唱机播着缓慢、忧伤的小提琴曲,如果哪天她不小心吃多了镇定剂,有时还会跟着哭起来。正如西奥多担心的那样,几个月后他发现罗伊在跟着音乐打拍子,尽管他努力尝试了,但他从来没有真的抓住两人做什么丑事。“那个丑婊子总有一天会孵出个蛋来,”他对罗伊抱怨着,“我愿意拿一块钱赌你一个甜甜圈,那只混蛋小鸡一定长得跟你一模一样。”他有时候在乎,有时候不在乎。这取决于他跟“烙饼小丑”那阵子相处得如何。“烙饼小丑”来找西奥多,想学几个吉他和弦,结果接下来却变成了他为瘸子表演如何“吹箫”。罗伊有一次不小心对表弟指出他和小丑的所作所为在上帝眼里是作恶。西奥多把吉他放在锯末地板上,往纸杯里吐了一口棕色烟汁。最近他开始喜欢嚼烟叶了。虽然胃里有点犯恶心,但“烙饼小丑”喜欢他呼吸里嚼烟的味道。“见鬼,罗伊,说得好像你是个好人似的,你个神经病混蛋。”他说。
“你他妈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死基佬。”
“也许你不是,但你用螺丝刀杀了你老婆,这可不假吧?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我没忘。”罗伊说。
“那就好,你觉得上帝会觉得我比你更坏吗?”
罗伊在回答前犹豫了片刻。他有一次在救世军庇护所枕头下找到了一本小册子,根据上面的说法,男人和男人睡觉也许和杀害妻子同罪,但罗伊不确定是不是更坏。某些特定罪行孰轻孰重,他有时会算不过来。“不,我不这么认为。”他最终这样说道。
“那我建议你去跟那个粉头发乌鸦或是鹈鹕或是别的什么鬼东西待在一起,别管我和‘烙饼小丑’的闲事。”西奥多说着,从嘴里抠出一块湿漉漉的嚼烟,丢进了“火烈鸟女士”的水池子里。两人听见一声水花轻响。“我们没有伤害别人。”
帐篷外挂着的横幅上写着“先知与弄弦人”。罗伊会做恐怖版本的末世演讲,西奥多弹奏背景音乐。进帐篷要花25美分,想说服人们宗教也很有趣着实困难,因为几码外就有很多更加刺激和不那么严肃的消遣,因此罗伊想到了在布道时生吞昆虫的点子,和他以前的蜘蛛把戏大同小异。每过几分钟,他就暂停布道,从一个旧鱼饵桶里抓出一条蠕虫,或是硬脆的蟑螂、黏糊糊的鼻涕虫,像吃糖一样嚼着。从那以后生意好起来了。根据观众的数量,他们每晚表演四五场,每过45分钟和“火烈鸟女士”轮班一次。每场表演结束的时候,罗伊都飞快地跑下帐篷后面的台阶,把虫子吐个干净。西奥多会坐着轮椅跟出来。在等待下一场表演开场时,他们抽着烟,对着瓶子小口喝酒,有意无意地听着帐篷里的醉汉大呼小叫,哄假鸟脱下她的羽衣。
到了1963年,他们已经跟着这个嘉年华——“比利·布拉福德家庭游乐会”——演出快4年了,从湿热南方的一头到另一头,从早春到深秋,坐在报废了的校巴里,里面塞满了烂糟糟的帆布、折叠椅和金属杆,总是在灰头土脸、猪屎一样的小镇里安营扎寨,当地人觉得几个快塌了的旋转游乐设施、几头满身跳蚤的没牙美洲虎再加上破衣烂衫的怪人秀就是高级娱乐了。光景好的时候,罗伊和西奥多一晚上可以挣二三十美元。除去消磨在酒瓶里和热狗摊上的钱,大多数都进了火烈鸟女士和“烙饼小丑”的腰包。西弗吉尼亚似乎远在百万英里之外,两个逃亡者觉得煤溪的执法者应该鞭长莫及了。距离他们掩埋海伦、逃往南方已经过去了将近14个年头。他们连名字也懒得再改了。
19
阿尔文15岁生日那天,伊尔斯科尔舅爷给了他一把包裹在软布里的手枪,还有一盒落满了灰尘的子弹。“这是你父亲的,”老人告诉他,“是把德国鲁格手枪。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我觉得他会想把枪给你。”手枪对老人来说没什么用处,所以威拉德刚去俄亥俄,他就把枪藏在了熏肉房的一块地板下。只有偶尔擦枪的时候,他才会碰它。看到孩子满面欣喜,他很高兴自己忍住没把它卖掉。他们刚吃过晚饭,桌子中间的盘子里还剩下最后一块油炸兔肉。伊尔斯科尔抉择了一下要不要留着这个兔腿当自己明天的早饭,但还是拿起来一口咬了下去。
阿尔文小心翼翼地打开包布。父亲在家里只放了一把点22口径的来复枪,而且威拉德从不允许他碰,更别提打枪了。而伊尔斯科尔恰恰相反,他刚搬过来和他们住了三四周,就递给男孩一把16号口径的雷明顿霰弹枪,带他进了林子。“在这个家里,你最好知道怎么用枪,如果你不想饿死的话。”老人告诉他。
“但我什么也不想打。”那天阿尔文这么说,当时伊尔斯科尔正停下脚步指给他看山核桃树高处树枝上前后蹦的两只灰松鼠。
“我见你早上不是在吃猪排吗?”
“对啊。”
老人耸了耸肩:“总得有人宰了那头猪,再切成猪排,对吗?”
“我想是的。”
伊尔斯科尔举起自己的霰弹枪开了火。其中一只松鼠掉在地上,老人向它走了过去。“别一枪崩得稀烂,”他回头说,“总得留点什么下锅。”
鲁格手枪表面有层油膜,在房间两头挂着的煤油灯波动的光影里闪耀如新。“我从没听他说起过,”阿尔文说,握住手柄把枪举起来对着窗户,“参军的事儿,我是说。”母亲警告过他有几件事别在父亲面前提起,问他关于参军的事排名尤其靠前。
“嗯,我知道,”伊尔斯科尔说,“我还记得他刚回来的时候,我想让他跟我说说日本兵,但只要我一提起,他就把话头转到你母亲身上。”他啃完了兔肉,把骨头放在盘子上:“见鬼,我想当时他可能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在他回家的路上见到她在餐馆端盘子。”
“木勺子,”阿尔文说,“她生病以后他带我去过一次。”
“我觉得他在岛上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老人说。他看了一圈,想找块抹布,但最后还是在背带裤前襟上擦了擦手:“所以一直没人告诉我他们到底吃不吃自己死去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