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们的盛宴 第五十四章 呓树。长艇(第5/8页)
我继续朝城市深处走去。
三名苦行僧在大街正央旁若无人地朝石柱山跪拜前行,几名蓬头垢面的流浪儿嬉笑着手捧花环跟着他们身后。紧接着转角处冒出一大群手持短统与棍棒的年轻僧侣,他们大摇大摆地随处喷漆,把末世说中的恶魔与精灵形象四处喷绘在马路表面、建筑墙壁,甚至在领头的年迈苦行僧行跪拜礼之时,趁机把他喷成了一只蛤蟆,结果老头心满意足地抬手舔食手背上的颜料。难以置信这些家伙居然信奉的是同一种信仰!之后我走入一片厂房街区,工厂本身一如既往般死气沉沉,期间却出现好几队鬼鬼祟祟的家伙,夹带大包小包偷偷从一个工厂跑入另一家工厂。他们个个都用黑布遮住面孔,从装束判断显然不是工人。我朝其中一队人招呼了一声,立时被扔过来三个面包!太奇怪了!通常意义上的扒手可不会无聊到朝陌生人扔面包吧?
事情渐渐变得有趣起来。当我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竟发现天上悬下来三根粗绳子,一名工人打扮的奇异男子正顺着通往天空的光秃绳子慢慢上爬,他的工装后绑着工具袋。细看之下,另两根绳子的高处也爬着人。
这可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奇异魔法!凭根绳子就能登天么?我朝那三名工人挥手又呼喊,然而他们完全无视我。我呆立在原地望着他们很久,生怕他们的一个闪失滑下绳子。
当我再度把注意力拉回到地面时,才发现身边站着两名眼神懵懂的青年人,也直愣愣地盯着绳上人发呆。一个衣衫褴褛的长发瘦子,一个浑身湿透的短发胖子。
“啊先生,打搅您了!”我把我的目的地向短发胖子问路。
短发胖子摇摇头,“我得了间歇性的失忆症,先生。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那你看他们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我揶揄道。
“是啊是啊,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短发胖子一脸真诚。
我又把目光换到了长发瘦子身上,还未等我开口,他就摆出愁眉苦脸的表情,“向我问路可不是个好主意,先生。我是彻头彻尾的路盲,自从某天从家里出发前往图书馆办事,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回家的路。”
罢了罢了,看来与正常思维稍微沾边的人都去工作了,这城里只剩下这帮怪人,问了也白问。
我抛下他们继续前行。结果那两名怪人傻乎乎地跟了上来,他们脸上的悠闲表情仿佛在说只有跟着我才能找回合适的去处。为了摆脱他们俩,我跨入一条小巷。这里的楼房格外破败,阴影在巷子里蔓延至深,巷两旁的民房遗弃已久,数根龙藤已破窗而入,硬质须根深深嵌入建筑墙体。再往里走,巷子里出现了几家小店,蒙灰的招牌与橱窗根本看不出它们的原本模样,看来歇业已久。偶尔看见两家紧挨着营业的五金店,两位老板全神贯注地坐在店门口对弈,全然无视我们这些路人,看来已习惯生意冷清的境况。这条巷子我总觉得似曾相似,或许某天夜行时路过也不一定,然后现在却多为陌生感觉。细想之下,原以为白昼下的城市相较夜市会更繁忙更喧杂,眼前所见的却恰恰相反。白昼之下的城果然与天黑后全然不同,后者虽笼罩于黑夜,我却可找到一片不夜之市,那里有真实的人,带着真实的嗓门与气味,而这里只有冷清萧条的景象。我内心忽然窃喜,此前我曾经因为得不到白天外出的休假审批而感到遗憾,现在看来这种遗憾是多余的。
走出小巷,建筑一下子变得有特色起来。店铺。民居。店铺。店铺。从建筑外观来看,这里应该已经接近夜市的边缘,有了繁华落定的遗迹。只是霓虹灯珠与夜市人气此刻还未苏醒,我正想辨识下这里是否有我光顾过的夜店,一支皇家卫队朝我走来。
“先生们,你们在找工作吗?”领头的光头男骑着机械马,言语温和,眼神犀利。这时我才发现,尾随我的短发胖子与长发瘦子都还在身后,原来我没能把他们甩掉。
“先生们,队长在问你们话呢!”一名低阶卫士盛气逼人地说,他的皮靴满是尘土。我没有抬头看他的长官,我的注意力全部被光头男跨下的那匹机械马吸引过去。啊,它的状态很糟糕,只见马的外壳已经斑驳不堪,装饰鬃毛已磨秃,而腿关节则噌亮发白,马身除了承载光头男之外,还牵引着一辆小板车,上面站着两名灰头土脸的老妪。看来负荷过大可能是造成它状态糟糕的主要原因,我叹了口气,如果手头有工具盒有润滑油,我真希望能马上为它做一次养护。
“有没有工作?快回答!队长在问你们话呢!”那名小喽啰提高了音量。
“我没有工作。”长发瘦子回答,立即被身边的队员连拉带推请上了板车。
“我不想工作。”短发胖子回答,“我好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结果也被抓上了板车。
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开玩笑!只消答错了话,可能会被强行拉去干活!而我已是有工作的人!
镇定,一定要镇定。“我今天休假。”我笑着说,随即报出关铁的厂名,接着又向光头男描述了平常的工作内容。
“啊,休假真美好。”光头男朝我笑了笑,招呼手下们前进,骑马拖着板车在我面前经过。短毛胖子以及长发瘦子扶着栅栏神情懵懂地望着我,一块木板钉在栅栏之间,上书两字:裁缝。唔,想必这支卫队专事搜罗城里找不到工作的闲人。我正为那两个怪人感到惋惜,却发现他们很快消除了紧张情绪,开始与老妪争抢藏在板车竹篓里的长棍面包。
皇家卫队消失在街尾。之后这样的队伍我又见过几回。没想到政府现在居然包办找工作,福利本身不错,只是方式实在有待商榷。我自语道。
我继续在本属于夜市的街巷里闲逛。
迎面走来一名路人。他戴着圆顶毡帽,腋下夹着画板,看到我即小步跑上来搭话,“先生,你喜欢画么?”他的娃娃脸挂着极不相称的八字胡,眼睛明亮,目的明确,几乎是我这一天遇见的唯一正常人。
于是我朝他微笑,向他问好。
“看哪,这是我画的海滨,您一定没见过。”八字胡青年正欲翻开夹板向我展示他的作品,身后却响起刺耳的嘶声,一匹崭新的机械马猛地冲撞过来,横挡在我与八字胡青年之间。
“你这家伙真是屡教不改呐!”骑马的英俊军官喝令,“把他带走!”话音刚落,几名卫士便扑向八字胡,青年挣扎着,圆顶帽与画板掉落在地,画笔洒落一地,可还是被卫士们装入麻布袋,拴上粗绳挂在马鞍上。蒸汽从马耳间喷射而出,马鞍上的麻袋扭动不止。我惊愕地看着这一幕,莫非白昼行走的自由,也要被剥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