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安吉尔斯(第4/6页)

“和我亲自动手没什么两样。”罗杰说。

“什么意思?”黎莎问。

罗杰偏开目光。“我是说……不是我逼他复出。他根本不会死得之么惨,如果没有……”

“你说他告诉过你,自退休生涯中复出是二十年来他做过最开心的事。”黎莎辩道,“从来没有人能够无怨无悔地去见造物主。我们活在世上的时间有长有短,但无论长短,我们必须感到满足。”

“但和我扯上关系的人似乎都遭到不幸了。”罗杰长长叹息道。

“我见过很多早死的人从来没有听过罗杰·半掌的名号。”黎莎说,“你打算把他们的死也怪到自己头上吗?”

罗杰凝视着她。她把另一口食物塞入他的嘴。“因为良心不安而封闭自己的生活,并不会让死者好过一点。”

信使抵达时,黎莎双手搂着衣物前去开门。她将薇卡的信塞入围裙,将其他的信放到一旁。她刚收好换洗衣物,一名学徒跑过来告诉她有一名病患刚刚咳血。在那之后,她接好了一条手臂,然后给学徒们上课。

等她忙完一天的工作时,太阳已下山了,学徒们纷纷上床睡觉了。她压低灯芯,将油灯调成微弱的柔光,然后巡视了一趟病床,在上楼休息前确保病人安然入眠。她在路过时与罗杰目光交会,他比手势请她过去,但她微笑摇头。她指着他,双手合十做出祷告状,手掌靠上脸颊,然后闭上双眼。

罗杰皱起眉,但她假装没看见,静静离开,心知他不会跟来。他的石膏已移除,伤势已痊愈,但罗杰仍宣称伤口疼痛、身体虚弱,想多留些时间。

走回房间,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是一个温暖的春夜,水壶上凝结了一层水珠。她心不在焉地在围裙上擦手时,听见揉折纸张的声响。她想起薇卡的来信,便从围裙中取出信件,以大拇指打开封口,一边喝水一边将信纸侧向油灯。

片刻后,水杯自她手中掉落。她没有注意到,也没听见陶杯粉碎声。她紧握信纸冲出房间。

罗杰找到她的时候,黎莎独自躲在黑暗的厨房中哭泣。

“你没事吧?”他轻声问道,重心倚靠在他的拐杖上。

“罗杰?”她哽咽一声,“你下床做什么?”

罗杰没有回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来自家乡的坏消息?”他问。

黎莎凝视他片刻,然后点头。“我父亲受了风寒,”她说道,等待罗杰点头表示知道此事,“本来已经好转了,但后来突然加重了。结果发现那是一种在伐木洼地间传染的流感。大多数人似乎得过就没事了,但比较虚弱的人……”她再度开始啜泣。

“有你认识的人吗?”罗杰问,话一出口立刻暗自咒骂自己。当然有她认识的人。小村落里所有人都彼此认识。

黎莎没有注意到他的失言。“我的老师布鲁娜,”她说,豆大的泪滴掉在围裙上,“其他几个人,还有两个我没有机会认识的孩子。总数超过十人,而镇上还有半数人卧病在床;我父亲是病得最重的。”

“我很抱歉。”罗杰说。

“不要同情我,这是我的错。”黎莎说。

“为什么?”罗杰问。

“我应该待在镇上的。”黎莎说,“我早就不是吉赛儿的学徒了。我承诺过学成后会回伐木洼地。如果我信守承诺,我现在就会在镇上,或许……”

“我在林尽镇见过有人死于流感。”罗杰说,“你要把那些人的死也算在自己头上吗?还有那些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因为你没有能力医治所有人?”

“那不一样,你很清楚。”黎莎说。

“不一样吗?”罗杰问,“你自己说过因为良心不安而封闭自己的生活,并不会让死者好过一点。”

黎莎看着他,双眼湿润。

“你打算怎么做?”罗杰问,“浪费时间哭泣,还是开始打包?”

“打包?”黎莎问。

“我有一道信使的携带式魔印圈。”罗杰说,“我们一早就可以出发前往伐木洼地。”

“罗杰,你连路都走不稳!”黎莎说。

罗杰举起拐杖,放在料理柜上,稳稳地站在原地。他僵硬地走了几步。

“为了一张温暖的床铺和宠爱你的女人而假装脚疼?”黎莎问。

“才不是!”罗杰脸红。“我只是……还没准备好再度上台演出。”

“你有办法一路走到伐木洼地?”黎莎问。“不骑马的话可能要走一个星期。”

“在路上又不用表演后空翻。”罗杰说。“我办得到。”

黎莎双手抱胸,摇了摇头。“不,我禁止你这么做。”

“我不是你的学徒,你不能禁止我去做任何事。”罗杰说。

“你是我的病人。”黎莎反驳。“我可以禁止你做任何会影响病情的事,我会雇佣信使送我回去。”

“祝你好运。”罗杰说。“每周南下的信使今天已出发,而现在这种时节大多数信使都被雇走了。要说服信使放下手边的工作带你前往伐木洼地可得花费一大笔钱,再说,我可以用小提琴驱赶地心魔物,没有信使可以做到这点。”

“我肯定你可以,”黎莎说,不过语气听起来却有些怀疑。“但我需要的是信使的快马,不是魔法小提琴。”她忽视他的抗议,把他赶回床上,然后上楼收拾行李。

“你确定要回去?”第二天早上吉赛儿问道。

“我非回去不可。”黎莎说,“薇卡和妲西应付不来。”

吉赛儿点头。“罗杰似乎坚持要陪你同去。”

“我不要他护送。”黎莎说,“我会雇用信使。”

“他一整个早上都在收拾行李。”吉赛儿说。

“他的伤还没完全康复。”黎莎说。

“哈!”吉赛儿说,“已经快三个月了。今天早上我看他根本没用拐杖,我认为他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找理由接近你。”

黎莎瞪大双眼。“你认为罗杰……?”

吉赛儿耸肩。“我只是说说而已,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愿意为你出城面对地心魔物。”

“吉赛儿,我的年纪可以当他妈!”黎莎说。

“哈!”吉赛儿嘲弄道,“你才二十七岁,罗杰说他二十了。”

“罗杰的话有很多都不靠谱。”黎莎说。

吉赛儿再度耸肩。

“你说你和我妈不同。”黎莎说,“但你们都有本事将生活中的每场悲剧与我的爱情生活扯上关系。”

吉赛儿开口欲言,但黎莎伸手打断她。“如果你不介意,”她说,“我还要去雇用信使。”她勿勿地离开厨房,而罗杰躲在门口偷听,差点没能及时溜到一旁躲藏。

凭着她父亲给的钱加上吉赛儿这边的酬劳,黎莎自公爵银行里提出一张一百五十密尔恩金阳币的票券。对一般安吉尔斯居民而言,这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财富,但信使并不会为钱犯险。她希望这些钱就够了,但罗杰的话就像预言,甚至可说是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