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集(第18/24页)

“还在睡——”锌尔特道。

“我在这儿。”科银说。

他站在通向高阶巫师住处的拱门底下,手里拿着那根八铁锻造的法杖,法杖足足比他高出一倍。黄色的火焰形成一道道细小的纹路,在法杖毫无光泽的黑色表面上闪闪发光。那种黑色实在暗淡,几乎像是世界的一条裂缝。

锌尔特感到自己仿佛被金色的目光刺穿了,就好像对方正从他的后脑勺读取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啊——”他以为自己的声音快活又慈爱,其实根本就好像是临死前的哽咽。这样一个开头之后,他对这场谈话的贡献只可能越来越糟。事实也正是如此。“看来你,唔,起来了。”他说。

“我亲爱的孩子。”卡叮道。

科银长久地瞪着他,眼神冰冷。

“昨晚我见过你,”他说,“你强大吗?”

“一点点而已,”卡叮很快记起这孩子有个不好的倾向,喜欢把魔法当成强者的生死决斗,“但肯定不如你,我敢说。”

“我就要成为校长,一如我的命运?”

“哦,绝对的,”卡叮道,“毫无疑问。我能瞧一眼你的法杖吗?多么有趣的设计——”

他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

这行为无论如何也是对礼仪的粗暴侵犯。不等对方明确同意就去碰人家的法杖,这种事巫师连想也不该想。可有些人就是没法相信小孩子也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总觉得寻常的礼貌不必用在他们身上。

卡叮的手指握住黑色的法杖。

接下来的噪音似乎并没经过锌尔特的鼓膜,更像是身体的直接感受。卡叮弹起来撞到长廊对面的墙上,声音就好像一麻袋肥猪肉掉到了人行道上。

“别这么干。”科银说。他转过头,目光穿过锌尔特,直看得对方煞白了一张脸,然后他添上一句:“扶他起来。他多半伤得不重。”

庶务长赶忙跑过去,弯腰查看卡叮的伤势。年老的巫师呼吸沉重,脸色也十分奇特。锌尔特拍拍他的手,直到他睁开一只眼睛。

“刚刚发生的事儿你瞧见了没?”卡叮低声问。

“我不大确定。唔,刚刚发生了啥?”锌尔特嘶嘶地说。

“它咬了我。”

“下次你碰我的法杖,”科银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你就死定了。明白?”

卡叮抬起头,动作很轻柔,免得掉下什么零零碎碎。

“完全明白。”他说。

“现在我想看看大学了,”男孩继续道,“我听说过好多同它有关的故事……”

锌尔特帮卡叮站起来,然后搀着他,乖乖地跟在男孩身后一路小跑。

“别碰他的法杖。”卡叮喃喃道。

“我会记得,唔,不去碰它。”锌尔特坚定地说,“是什么感觉?”

“你给蝰蛇咬过吗?”

“没有。”

“那你完全可以理解那是种什么感觉。”

“啊?”

“那感觉一点也不像蛇咬。”

他们快步追上科银坚定的背影,男孩大步走下楼梯,穿过通向大厅的壮美拱门。

锌尔特一闪身跑到前头,拼命想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

“这是大厅。”他说。科银金色的眼睛转向他,巫师立刻觉得口干舌燥,“叫这名字是因为它是个厅,你明白。而且很大。”

他咽口唾沫。“它是个很大的厅。”他奋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最后一点条理被那探照灯一样的目光燃烧殆尽,“一个特别大的厅,所以它才叫做——”

“那些人都是谁?”科银拿法杖一指。他进门的时候,聚在大厅里的巫师纷纷转过身来,现在他们又都忙不迭地退开,就好像法杖是台火焰喷射器。

锌尔特沿着大法师的目光看过去,科银指的是装饰在墙上的肖像画和雕塑。过去的校长们留着长长的胡须,戴着尖尖的帽子,手里或抓着华美的卷轴,或拿着富于象征意义的占星装备;他们俯视众生的目光里充满了强烈的自高自大,当然那也可能是出于长期便秘。

“从这些墙上,”卡叮道,“两百个最伟大的巫师俯视着你。”

“我不喜欢他们。”科银说着,法杖射出一道八色火焰。校长们全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且窗户也太小——”

“天花板太高——”

“一切都太老——”

眼看着法杖闪烁、吐火,巫师们纷纷扑倒在地。锌尔特把帽子拉下来遮住眼睛,滚到一张桌子底下。大学的整个构造都在他身边飘荡。木头嘎吱作响,石头痛苦呻吟。

有什么敲了敲他的头。他尖叫起来。

“闭嘴!”卡叮努力盖过周围的喧嚣,“再把你的帽子拉上去!拿出点尊严来!”

“那你又在桌子底下干吗来的?”锌尔特话里一股子酸味。

“我们必须抓住机会!”

“什么,就像抓住法杖那样?”

“跟我来!”

锌尔特钻出去,发现外头是一个明亮的新世界。一个恐怖而明亮的新世界。

粗糙的石墙消失了。被猫头鹰占据的阴暗房椽消失了。铺着黑白瓷砖、图案让人眼睛发直的地板消失了。

消失的还有高处的小窗户,窗户同它们柔和的古董油污一起不见了踪影。纯粹的日光涌进大厅,这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巫师们张大嘴巴面面相觑,眼前的景象与一直以来他们想象的样子完全不同。毫不宽容的阳光将华丽的金丝刺绣打回原形,变成镀金,精美的衣料也暴露了身份,它们原只是污迹斑斑的破旧天鹅绒而已;飘逸的美须变成了沾满尼古丁印记的一团乱麻,璀璨夺目的八钻原来也只是挺次的安科石罢了。清新的光线探索着、刺探着,所有教人舒服的阴影都被一一剥离。

而且,锌尔特不得不承认,留下来的一切实在没法带给人多少信心。突然之间,他敏感地意识到在自己的袍子底下——在他那褴褛的、严重褪色的袍子(这一事实又带来一波崭新的罪恶感),在他那被老鼠打了个洞的袍子底下——他仍然穿着居家的拖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