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第13/20页)

“我——不知道,就是自然而然的。”

“唔。”格兰妮小心地检视老鹰的意识,它依然对乘客们的存在一无所知。这下子她真给震住了。格兰妮自己身上可是难得见到这种事。

她们在群山上空滑行,艾斯卡兴奋地探究着老鹰的感官。格兰妮的声音穿透她的意识,带给她指示、引导和警告。但是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听上去太难懂了。为什么她不能接管老鹰的意识呢?不会伤到它的。

她知道该怎么做,只需要一点点窍门,就像打响指——说起来,打响指她倒真没成功过——然后她就可以体会飞翔的感觉,亲自体会,而不只是品尝一点点二手货。

然后她可以一-

“别,”格兰妮平静地说,“这么做没有半点好处。”

“什么?”

“你真以为自己是头一个吗,我的孩子?你以为我们全都没这么想过?占据另一具身体,乘风破浪?你真以为事情就那么简单?”

艾斯卡恨恨地瞪着她。

“没必要摆出这副表情,”格兰妮道:“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前途未卜就开始随心所欲,这可不行。想耍把戏,先得知道出了岔子该怎么办。没学会走不能急着跑。”

“我感觉得到该怎么做,格兰妮。”

“那也有可能。但借体可不像看上去那么容易,虽然我得承认你确实有些天分。今天已经够了,让它飞到咱们的身体上边,我来教你怎么回归。”

老鹰拍打双翼,来到两具静止的身体上方。艾斯卡的意识之眼看见两条通道开启了。格兰妮的意识消失了。

现在正好试试——

格兰妮错了。老鹰的意识几乎没有任何抵抗,也没时间容它恐慌。艾斯卡用自己的意识裹住它。一瞬间的挣扎之后,它消融在她的意识里。

格兰妮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大鸟顺着长满青草的山坡盘旋,掠过山腰往下飞去。它发出胜利的高呼,声音嘶哑。老鹰越飞越远,最后成了个不断消失的小黑点,只有另一声啼叫的回音仍在附近回荡。

格兰妮低头看看艾斯卡静止的身体。这孩子倒是不重,可离家那么远,天也快黑了。

“该死。”她并没有特别强调这两个字,只是站起身,拍拍衣服,“哼”的一声憋足劲儿,把了无生气的艾斯卡扛到肩上。

群山之上,日落时分晶莹的空气中,老鹰艾斯卡越飞越高,痛饮飞翔的琼浆。

格兰妮在回家途中遇上了头饥饿的熊。巫女的后背一路上痛得要命,实在没心情看狗熊冲自己咆哮。她低声嘟囔了几个字,狗熊目瞪口呆,不过留给它惊讶的时间不长,因为它径直朝一棵大树撞了过去,好几个钟头之后才悠悠苏醒。

回到家,格兰妮把艾斯卡放在床上,然后升起火。她把山羊带回圈里,挤了奶,干完了晚上该做的家务活。

她检查了所有的窗户,把它们都打开;等天色暗下来,她点起一盏灯,放在窗台上。

格兰妮·维若蜡一晚只睡几个钟头,半夜还会醒过来一次,这是习惯。这晚醒来时房间里一切照旧,只有灯罩成了个袖珍版太阳系,周围环绕着几只愚蠢的飞蛾。

黎明时分她再次醒来,蜡烛早已经熄灭。艾斯卡仍处于无法唤醒的浅睡中,那是借体者的睡眠。

她把山羊放出去吃草,眼睛专注地搜索天空。

正午了。接着,第二天的光线也开始慢慢退去。她在厨房里漫无目的地踱着步子。有时她会疯狂地做一阵家务:历史悠久的污垢从地板缝里挖出来,炉板上一冬的煤灰都刮了个干干净净,再用黑铅擦得奄奄一息。碗柜背后的一窝老鼠也被温柔而坚决地请进了羊圈。

日落。

碟形世界的光线年老体弱,举动迟缓沉重。格兰妮站在小屋门口,望着它渐渐离开山区,将穿越森林的小河染成金色。有时它会堆积在谷地,直到白昼完全褪去,消失。

格兰妮的手指狠狠地敲着门柱,嘴里哼着一阕单调、苦涩的小曲。

又是一个黎明。小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艾斯卡的身体还一动不动,静静地躺在床上。

金色的光线缓缓涌向碟形世界,宛如冲上泥滩的第一股波浪。此时,老鹰正朝着天穹越飞越高,缓慢扇动的双翼强有力地击打着空气。

整个世界都在艾斯卡眼前展开——所有的大陆,所有的海岛,所有的河流,特别是那一圈壮美的边缘洋。

在如此的高度,什么也没有,甚至听不见一点声音。

艾斯卡陶醉在这种感觉中,命令自己疲乏的肌肉更加努力。但有些东西似乎不大对劲。她的思维好像不受控制,在打转、在消失。痛苦、兴奋、疲劳,一起涌入她心里,可同时还有些别的什么正在流逝。记忆随风飘散。她刚抓住一个想法,这想法就蒸发得无影无踪,什么也没剩下。

她正飞快地失去自我,却不记得自己失去的是什么。她惊惶失措,赶紧往内心挖掘,想要抓住些什么。

我是艾斯卡,我偷走了一只老鹰的身体,风拂动羽毛的感觉,饥饿,向下搜索,不是大地……

她又试了一次。我是艾斯卡,寻觅风之路,肌肉的疼痛,尖锐的空气,寒冷的空气……

我是艾斯卡,向上、向上,空气潮气湿润白色,高高在上,天空稀薄……

我是我是。

格兰妮走在花园的蜂箱之间,清晨的风抽打着她的裙子。蜂箱周围种满琉璃苣和香蜂草,非常茂密。她从一个蜂箱走到另一个蜂箱,敲打蜂箱盖。然后,她站在琉璃苣和香蜂草丛中,伸长双臂,唱出几个极高的调子,那是普通人根本听不到的高音。

蜂箱里一阵喧哗,突然间,空中挤满了身体肥壮、声音低沉的大眼睛雄蜂。它们绕着她的脑袋飞着,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加入到她的吟唱中。

接着它们离开了,在逐渐增强的光线中向上飞去,消失在树梢之后。

谁都知道——至少巫女们都知道——一群群的蜜蜂其实都只是被人称作“蜂群”的生物的一部分,每只蜜蜂都是这个生物的一个细胞。格兰妮很少同蜂群交流思想,一方面是因为昆虫的心灵很奇怪,带着一股锡味儿,感觉格格不人,但主要还是因为她怀疑蜂群其实比自己要机灵多了。

她知道雄蜂很快就能抵达树林深处的各个野生蜂房。几个钟头之内,山区草场的每个角落都会受到最细致的搜查。她能做的只有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