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TWO 太平洋 The Pacific Ocean(第25/49页)

我发现,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救生艇越来越像一座动物园了:理查德·帕克有自己遮风避雨的地方可以睡觉和休息,有食物储藏处和瞭望台,现在又有了水坑。

气温渐渐爬升上去。热气变得令人窒息。那天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一直都待在顶篷下面的阴凉处钓鱼。似乎抓第一条鲯鳅时,我已经用完了初学者的运气。那一整天我什么也没抓到,甚至在傍晚前海洋生物大量出现的时候也没有。一只海龟出现了,这次是一个不同的种类,是一只绿蠵龟,体型更大,壳更光滑,但是也和玳瑁一样明显地好奇。我没对它怎么样,但却开始考虑应该做点儿什么。

天这么热的惟一好处是能看到太阳能蒸馏器呈现出的样子。每一只圆锥形筒的内壁都布满了水珠和细细的水流。

一天结束了。我算了算,到明天早晨“齐姆楚姆”号就沉没一个星期了。

63

罗伯逊一家在海上存活了38天。著名的参与叛乱的船只“邦蒂”号的布莱特船长和他的失事船员存活了47天。史蒂文·卡拉汉存活了76天。欧文·蔡斯和两位大副在海上存活了83天,其中有一个星期是在一座荒无人烟的岛上度过的,他对“埃塞克斯”号捕鲸船被一条鲸鱼撞沉的叙述启发了赫尔曼·麦尔维尔。巴利一家存活了118天。我听说50年代有一位叫卜的韩国商船船员在太平洋上存活了173天。

我存活了227天。我的磨难就持续了这么长时间,七个多月。

我让自己不停地忙碌。这是我能活下来的关键之一。在救生艇上,甚至在小筏子上,总是有事情需要去做。如果这样的观念对乘船失事的人有用的话,那么,我的平常的一天是这么度过的:

日出到上午:

醒来

祷告

给理查德·帕克喂早饭

对救生艇和小筏子做常规检查,尤其注意所有的绳结和缆绳

保养太阳能蒸馏器(擦拭,充气,重新加水)

吃早饭,检查食物储备

捕鱼,如果抓到鱼便加工鱼肉(取出内脏,清洗,把鱼肉条晾在绳子上,让太阳晒干)

上午到下午:

祷告

吃少量的午饭

休息和轻松的活动(写日记,检查痂和疮,保养工具,在锁柜里做些琐碎的事,观察研究理查德·帕克,在海龟骨头上剔肉,等等)

下午到傍晚:

祷告

捕鱼和加工鱼肉(给鱼肉条翻身,切去腐烂的部分)

准备晚饭

自己和理查德·帕克吃晚饭

日落:

对救生艇和小筏子做常规检查(再一次检查绳结和缆绳)

搜集和妥善保管太阳能蒸馏器里的蒸馏液

存放好所有食物和工具

准备过夜(铺床,在小筏子上安全存放照明弹,万一有船只经过时可以用上,安全存放接雨器,万一下雨可以用上)

夜晚:

断断续续的睡眠

祷告

早晨通常比下午好过,下午往往能让人感觉得到空闲的时间。

我便发现大海是座城市。就在我脚下,在我身边,我从未察觉到的是高速公路、林荫大道、大街和绕道,海下的车辆行人熙熙攘攘。

鲯鳅死的时候做了一件特别不同寻常的事:它开始闪烁各种各样的颜色,这些颜色一种接一种迅速变化着。

任何事件都会影响这样的惯例。如果下雨了,无论是在白天或黑夜的任何时候,所有其他事情都会停下来;只要雨在下,我就会举起接雨器,发疯般的忙于储备接到的雨水。如果海龟来造访,这是另一件打破惯例的重要事件。当然,理查德·帕克也不断地打扰我。为他提供膳宿是我的头等大事,一刻都不能忽略。除了吃喝和睡觉,他没有什么生活规律,但是有时候,他会从昏睡中醒来,在自己的地盘上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发出各种声音,脾气很坏。幸运的是,每次阳光和大海很快便让他疲劳了,他又回到了油布下面,侧身躺着,或者趴着,头枕在交叉的前腿上。

但是,我和他的交往并不仅仅是完全出于必要。我还花很长的时间观察他,因为这可以分散我的注意力。无论什么时候,老虎都是令人着迷的动物,当他是你的惟一伙伴时尤其如此。

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寻找船只。但是几个星期以后,大约五六个星期吧,我便不再这么做了。

我能活下来,还因为我打定主意要去忘记。我的故事在日历上的一天——1977年7月2日——开始,在日历上的一天——1978年2月14日——结束,但在这期间没有日历。我不数天数,不数星期,也不数月份。时间是一种幻觉,只能让我们恐慌。我能活下来,因为我甚至忘记了时间概念本身。

我能记得的只有事件,偶遇和惯例,那些从时间的海洋里不时出现的在我脑海里留下深深印象的标记。例如用过的照明弹弹壳的气味,黎明时的祷告,杀海龟,海藻的生活现象。还有更多。但我不知道能否把它们理出一个头绪。我的记忆一片杂乱。

64

由于太阳曝晒和盐分侵蚀,我的衣服都烂了。它们先是变得像纱布一样薄。然后破了,只剩下线缝。最后线缝也断了。有好几个月,除了脖子上有一根绳子挂着一只哨子,我完全是一丝不挂。

盐水疖——发红,肿痛,丑陋的疖子——是公海上的麻风病,是通过浸湿我的海水传染的。疖子胀破的地方,皮肤异常敏感;不小心碰到了裸露的疮会让我疼得倒吸一口气,大叫起来。自然,这些疖子都长在我身上最潮湿的、在小筏子上磨得最厉害的地方,也就是我的背上。有很多天,我几乎无法以任何姿势休息。时间和阳光让疮结了痂,但是这个过程很慢,而且如果我不保持身体干燥,新的疖子又会长出来。

65

我花了好几个小时试图弄明白求生指南上关于航海的那几行是什么意思。指南里有大量关于如何靠大海生活的简单明白的解释,但是指南作者却理所当然地认为没有必要解释基本的航海知识。在他心里,乘船失事的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海员,手上有了指南针、海图和六分仪,就会知道自己是怎么陷入困境的,就算他不知道该如何走出困境。结果便是指南里只有一些建议,例如“记住,时间就是距离。别忘了给手表上发条”,或是“如果需要,可以用手指测量纬度”。我有一只手表,但它现在已经在太平洋底了。“齐姆楚姆”号沉没的时候我把它弄丢了。至于纬度和经度,我的海洋知识仅仅局限于生活在海里面的东西,而没有扩展到在海上面航行的东西。风和潮流对我都是谜。星星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连一个星座的名字都叫不出来。我的家庭只在一颗星星下面生活,那就是太阳。我们睡得早起得早。我一生看过许多美丽的星空,在那上面,大自然只用两种颜色和最简单的方式画出了最壮丽的图画,我和所有人一样,感到自然的神奇和自己的渺小,而且,毫无疑问,这景象给我指明了方向,但我是说精神上的方向,而不是地理方向。我一点儿都不清楚怎么能把夜空当做一张地图。尽管星星可能闪烁光芒,可是如果它们不停地运动,又怎么能帮助我找到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