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14/15页)

“没有。今晚不适合追踪。动荡又混乱,让人不安……我累了,丹德里恩。”

“哦,那就坐下休息。”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

“的确。”半身人嘟囔着望向天空,专心倾听,“今晚是个动荡之夜,空气里有股邪恶的气息……棚子里的牲畜焦躁不安……风中还有尖叫声……”

“是狂猎。”猎魔人轻声说道,“关紧百叶窗,霍夫梅耶阁下。”

“狂猎?”伯尼惊恐地问,“那些鬼魂?”

“别害怕,狂猎会从高处经过。它们在夏天只会掠过高空,但孩子也许会惊醒,因为狂猎会带来噩梦,所以最好关紧百叶窗。”

“狂猎,”丹德里恩担忧地仰望天空,“预示着战争。”

“胡说八道。那是迷信。”

“等等!就在尼弗迦德攻打辛特拉之前不久……”

“安静!”猎魔人猛地坐直身子,摆手叫他闭嘴,凝视着黑暗。

“怎么了……”

“有骑手。”

“见鬼。”霍夫梅耶吸了口气,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晚上来的只有松鼠党……”

“只有一匹马。”猎魔人打断他,从长凳上拿起剑,“一匹活马。其他都是狂猎的鬼魂……见鬼,这不可能……现在可是夏天啊!”

丹德里恩也跳了起来,但碍于面子没好意思逃跑,因为杰洛特和伯尼都没有逃走的打算。猎魔人拔出长剑,朝堤道跑去,半身人抄起一把干草叉,不假思索跟在他身后。闪电再次划过,堤道上现出一匹飞奔的马。马后是一片模糊不清、形体不定的云雾,就像一团旋涡,一道光与影交织的幻象。那东西令人惊慌失措,更叫人肝胆生寒。

猎魔人高喊一声,举起长剑。骑手看到他,随即催马回望。猎魔人又喊了一声。雷声炸响。

接着又是一道闪光,但并非闪电。丹德里恩蹲伏在长凳旁,要不是凳子太矮,他早就钻到下面去了。伯尼丢下干草叉。佩崔妮亚·霍夫梅耶跑出屋子,尖叫起来。

耀眼的闪光化作一个透明的球体,里面现出一道人影,其轮廓和形状以惊人的速度成形。丹德里恩立刻认出了她。他认识那头狂野的黑色卷发,还有丝绒带上的星形黑曜石。但他认不出的、也从未见过的是那张脸。那是张狂暴而愤怒的脸,是复仇、毁灭和死亡女神的脸。

叶妮芙抬起一只手,尖声念出咒语。伴着嘶嘶声与大量火花,她的双手射出几道螺旋,撕裂了夜空,水面浮现出千道火花的投影。这些螺旋仿佛长枪,刺穿了追逐在骑手身后的云雾。云雾沸腾起来,丹德里恩似乎听到鬼魅一样的哭号,又依稀看到噩梦般的鬼魂马匹的轮廓。但他只看到一瞬间的景象,因为云雾突然收缩、聚集、化成球状,随后径直射向天空,身后拖着一条彗星状的尾巴。黑暗再次降临,只有佩崔妮亚·霍夫梅耶手里的提灯投来摇曳的火光。

骑手在屋前院子停下,滑落马鞍,摇摇晃晃走了几步。丹德里恩立刻意识到那人的身份。他从没见过这个亚麻色头发的苗条女孩,但马上认出了她。

“杰洛特……”女孩轻声说道,“叶妮芙女士……对不起……但我非来不可。你知道的,我是说……”

“希瑞。”猎魔人说。叶妮芙朝女孩走近一步,但立刻停下,一言不发。

女孩会选谁呢?丹德里恩心想。他们两个——不管是猎魔人还是女术士——都不会继续靠近,或做出任何表示。她会先去哪边?他?还是她?

希瑞没去任何一边。她没法做出决定,因为她昏了过去。

***

小屋空无一人。半身人全家一大早就下地干活去了。希瑞还在床上装睡,却听到杰洛特和叶妮芙的开门声。她爬下床,飞快地穿好衣服,悄悄溜出房间,跟着他们去了果园。

杰洛特和叶妮芙转个弯,走上鱼塘间的堤道。鱼塘里盛开着黄白相间的睡莲。希瑞躲在一堵断墙后,透过墙面的破口看着他俩。她以为丹德里恩——那位著名的诗人,她无数次读过他的作品——还在睡觉,可她错了。诗人早就醒了,还抓了她一个现行。

“嘿,”他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笑着说,“这么偷听和打探别人是不是不大礼貌?你应该再谨慎些,小家伙。让他们自己待会儿吧。”

希瑞脸一红,但立刻抿紧嘴唇。

“首先,我不是你的‘小家伙’。”她骄傲地说,“其次,我并没打扰到他们,对吧?”

丹德里恩也严肃了些。

“我想也是。”他说,“在我看来,你甚至还帮了他们一把。”

“有吗?我做了什么?”

“别装糊涂了。昨天你做得很巧,但骗不了我。你是假装晕过去的,对吧?”

“是啊。”她低声说着,别过脸去,“叶妮芙女士发现了,但杰洛特没有……”

“他们一起抬你回屋,还碰了彼此的手。他们在你床边几乎一直坐到黎明,但一句话也没说。他们现在才决定讲话——在鱼塘边的堤道上——而你却想偷听他们说了什么……还透过墙上的窟窿偷看。你就这么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什么也不会做。”希瑞的脸微微发红,“只会说几句话,就这样。”

“而你,”丹德里恩坐在苹果树下的草地上,背靠树干,仔细检查树上有没有蚂蚁或毛虫,“你想知道他们说什么,对不对?”

“对……不对!反正……反正我什么也听不着。他们离得太远了。”

“我可以告诉你。”吟游诗人大笑着说,“如果你想知道的话。”

“你怎么可能知道?”

“哈哈哈。亲爱的希瑞,我可是个诗人。诗人对此无所不知。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在这种事上,诗人比当事人更清楚。”

“你说是就是吧!”

“我可以向你发誓。以诗人的名誉做保。”

“真的吗?那好……告诉我他们在谈什么?告诉我那代表了什么!”

“透过墙洞看看,告诉我,他们在做什么。”

“唔……”希瑞咬住下嘴唇,身子前倾,眼睛贴近墙上的孔洞,“叶妮芙女士站在柳树边……扯着树叶,把玩她的黑曜石星星。她什么也没说,甚至看都没看杰洛特……杰洛特站在她旁边,看着地面,说了些什么。不对,他没说话。哦,他拉长着脸……好奇怪的表情……”

“简单。”丹德里恩在草丛中找到一个苹果,用裤子擦拭几下,严肃地打量它,“他请求她原谅自己从前的蠢话和愚行。他为自己的急躁、为自己缺乏的信任和期待、为自己的顽固和执拗道歉。为他的愠怒和死要面子致歉,因为那些不是真男人该做的。他为自己不明白和不想明白的事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