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第2/3页)

鼹鼠村总是比看上去要大,因为它大部匿于地下,以阻隔严寒和积雪。这种布局如今显出了价值。瑟恩的马格拿假道攻打黑城堡时,曾将空旷无人的鼹鼠村付之一炬,地面只留焦黑的房梁石头……但在结冻的土地下,暗室、甬道和地窖安然无恙。自由民们现下就住在里面,他们像用来命名村庄的鼹鼠一样,在黑暗中挤做一团。

马车在铁匠铺的残骸前停下,围成半圈。旁边有群脸蛋冻得红彤彤的小孩在堆雪城堡,但看到黑衣兄弟便四散跑开,消失在一个个洞口中。没多久,成年人纷纷从地下冒出,恶臭气息紧随其后,混杂了没洗澡的身体、污秽衣物和粪便尿液的味道。琼恩的一名部下皱了皱鼻子,和旁边人说了什么。嘲笑自由的味道,他猜测。黑衣兄弟们太喜欢取笑鼹鼠村蛮子的臭味了。

真是帮猪脑子,琼恩心想。自由民和守夜人没什么不同,都是有的干净,有的肮脏,更多的人有时干净有时脏。现在的恶臭,只不过是因为上千人挤在原本为不到一百人修建的地下室和甬道里。

野人们熟悉了规矩。他们一言不发地在马车后排好队,男女比例约一比三,很多成年人带着孩子——那些苍白瘦弱的小东西,紧抓着妈妈的裙子,还好没几个是怀抱中的婴儿。婴儿都在行军中死去了,他明白,没死于战争的,也死在了国王的栅栏里。

战士的状况比较好。朱斯丁·马赛在会上声称有三百名适龄男子,这数字是海伍德·费尔伯爵亲自清点的。此外还有矛妇。五十,六十,甚至一百个矛妇。琼恩知道,费尔算上了负伤的人,此刻他看到二十来个伤员——有的拄着粗陋拐杖,有的没了胳膊甩着空袖管,有的只剩一只眼睛或半张脸,甚至有人丢了双腿被两个朋友架着。每个人都无精打采,面容憔悴。残人,他心想,活死人不只有尸鬼一种。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活得有气无力。六名身着青铜鳞甲的瑟恩人站在地窖阶梯旁,绷着脸观望,无意加入队列。有个秃头壮汉站在旧铁匠铺的废墟里,琼恩认出那是狗头哈玛的弟弟哈尔克。哈犸的猪都不见了。肯定被吃掉了。还有两名披毛皮的硬足民,精瘦凶狠,在雪地里也打着赤脚。羊群里还是有狼的。

琼恩上次拜访瓦迩时,她曾提醒他:“自由民和下跪之人的相同处远多于不同处,琼恩·雪诺。男人就是男人,女人就是女人,无论长城内外。好人坏人,英雄恶棍,正直良善,欺诈骗徒,胆小懦夫,伪善君子……我们那都有,你们也不少。”

她说得没错。关键在于区分,分清绵羊和山羊。

黑衣兄弟开始分发食物。他们带来硬邦邦的咸牛肉片、鳕鱼干、干豆子、芜菁、胡萝卜、几袋大麦粉和小麦粉、盐腌蛋、几桶洋葱跟苹果。“你可以拿一个洋葱或一个苹果。”琼恩听到毛人哈尔对一位女人说,“但不能都拿。必须挑一个。”

女人似乎没明白,“每样我都要两个。一个给我,另一个给我男娃。他病了,苹果会让他好起来。”

哈尔摇摇头,“他必须自己来拿苹果,或拿洋葱,不能都拿。你也是。现在,苹果还是洋葱?赶紧的,后面还有好多人呢。”

“苹果。”她说。他递给她一个苹果,又陈又干,既小且皱。

“快走,女人。”隔着三个位置的男人喊道,“外面很冷的。”

女人没理他。“再给个苹果,”她告诉毛人哈尔,“给我男娃。求你,这个太小了。”

哈尔看向琼恩,琼恩摇摇头。苹果快没了。如果前面的人要两个就给两个,后来的就拿不到了。

“让开,”站在后面的女孩猛推了女人一下。女人一个趔趄,丢掉苹果,摔倒了。她手里其他的食物也都飞了出去。豆子散落一地,芜菁滚到烂泥里,面粉袋子破了,珍贵的面粉撒在积雪中。

于是怒吼阵阵,有古语也有通用语。另一辆马车旁爆发了更多的推搡。“这根本不够,”一个老人咆哮道,“该死的乌鸦就他妈想饿死咱们。”被推倒的女人跪在地上,挣扎着寻捡她的食物。琼恩瞥到几码外寒光闪过,他手下的弓箭手们纷纷搭箭弯弓。

他在马鞍上转过身子。“罗里。让他们安静。”

罗里把巨大的号角举到嘴边,用力吹响:

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骚乱和推搡都停了,头都转过来,一个孩子开始啼哭。莫尔蒙的乌鸦从琼恩左肩走到右肩,摇头晃脑,念念有词:“雪,雪,雪。”

琼恩直等到声音散尽,才驱马上前,走到众人视线当中。“我们已尽可能地供养你们,尽可能地与你们分享食物。苹果、洋葱、萝卜、胡萝卜……一个漫长的冬天等在所有人前面,而我们的储备并非无穷无尽。”

“你们这群乌鸦吃得够好了。”哈尔克分开人群,走上前。

就是现在。“我们要保卫长城,而长城保卫王国……现在保卫着你们。你们知道我们要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你们知道它们的凶险。你们当中有人见过它们。尸鬼和白鬼,蓝眼黑手的死物。我也见过它们,抵抗过它们,并把其中一只送下地狱。它们会杀戮人类,之后操纵人类的尸体来攻打人类。巨人尚且无法抵挡,何况你们这些瑟恩人、冰川部落、硬足民、自由民……随着白昼渐短黑夜渐冷,它们愈发强大,逼得你们背井离乡,成百上千地向南迁徙……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摆脱它们吗?你们寻求安全,而长城保证了你们的安全,我们这群被你们鄙视的黑乌鸦保证了你们的安全。”

“保证我们安全地挨饿。”一个满脸风霜的矮胖女人说,她看起来像是矛妇。

“想要更多食物?”琼恩问,“食物是给战士的。帮我们保卫长城,你们会吃得和乌鸦一样好。”等食物短缺时,也和乌鸦一样糟。

一片沉寂,野人们谨慎地交换眼神。“吃。”乌鸦嘀咕道,“玉米,玉米。”

“为你们而战?”这人口音浓重。是赛贡,年轻的瑟恩马格拿,他的通用语半生不熟。“不为你们而战。杀了你们更好。杀光你们。”

乌鸦扑扇着翅膀。“杀,杀。”

赛贡的父亲是前任马格拿,他在攻击黑城堡时,被垮塌的楼梯压得粉身碎骨。谁叫我去和兰尼斯特合作,我也会这么想,琼恩对自己说。“你父亲试图杀光我们,”他提醒赛贡,“尽管他很英勇,但终归失败。如果他成功……现在谁来保卫长城?”他转身背向瑟恩人,“临冬城的城墙同样坚固,如今却沦为焦黑废墟、残破不堪。城墙的坚固程度取决于守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