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第4/5页)

他意识到的下一件事,是自己面孔朝下,嘴里满是泥土和鲜血的味道,耶哥蕊特保护性地跪在上方,手握兽骨匕首。他仍能听到翅膀的声音,那只鹰却看不见了。世界的一半都是黑暗。“我的眼睛。”他突然恐慌地喊,一边抬手摸向脸部。

“只有血而已,琼恩·雪诺,他戳破了上方的皮,没击中眼睛。”

脸颊阵阵悸动,他边擦左眼的血,边用右眼观察。托蒙德在上方大吼,然后传来马蹄声、喊叫声和枯骨的碰撞声。

“骨头袋子,”托蒙德咆哮,“把你该死的乌鸦叫回去!”

“该死的乌鸦在你这儿!”叮当衫指着琼恩说,“他就像一条背信弃义的狗,躺在泥浆里流血!”那只鹰拍拍翅膀飞下来,降落在被他当做头盔的碎裂巨人头骨上。“我要他!”

“你来要啊,”托蒙德道,“最好拿起剑过来,因为我会拿起我的剑。我要煮了你的骨头,当尿壶用。哈!”

“少废话!等我戳穿你这吹牛大王的身躯,你会缩得比那女孩还小!站一边去,如果不想惹恼曼斯的话。”

耶哥蕊特起身,“你说什么?是曼斯要找他?”

“没错,耳朵生茧了吗?让这黑心肝的家伙自己起来。”

托蒙德低头朝琼恩皱眉,“如果是曼斯的意思,最好快去。”

耶哥蕊特扶他站住,“他在流血耶!活像一头被宰杀的猪,看看欧瑞尔对这张漂亮脸蛋干了些什么!”

鸟也会记仇吗?琼恩杀死了野人欧瑞尔,但对方的一部分留在这只鹰体内,而今用金黄的眼瞳冷酷恶毒地看着他。“我就去。”他应道。血不停地流进右眼,脸颊火辣辣地痛。他触摸脸颊,黑手套成了红色,“容我先去牵马。”其实他想要的是白灵,不是马,但冰原狼不在身边,也许正在数里之外享用麋鹿呢。这个时候,他还是离开比较好。

他靠近时,坐骑惊恐地闪开,无疑被他满脸鲜血吓到了,琼恩的软语使它恢复平静,任他抓住缰绳,翻身上鞍。随着动作,他的脑袋阵阵晕眩。我需要包扎伤口,但现在不必,得先让塞外之王看看他的鹰对我做了什么。他先让右手开合片刻,然后握起长爪,甩到肩头,调转马匹,朝骸骨之王和他的队伍走去。

耶哥蕊特也上了马,表情严峻,“我也去。”

“滚,”叮当衫胸部的骨甲叮当作响,“我们只要这臭乌鸦,不要别人。”

“自由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耶哥蕊特说。

寒风将雪花吹进琼恩的眼睛,血在脸上冻结,“我们是说废话还是走?”

“走。”骸骨之王道。

一路快跑,气氛阴郁。他们沿着队伍,在翻滚的雪花中骑行两里地,然后穿越一堆乱七八糟的辎重车,溅起水花跨过乳河。在这里,乳河向东绕个大弯,形成浅滩,上面覆着薄冰,任由马蹄清脆踩踏,走出十码开外,方才变深。东岸的雪下得更急,积雪更深,风也更冷。夜晚快要降临了。

但透过风雪,他能看见耸立在森林上方的巨大白色山丘。先民拳峰。头顶传来老鹰的尖叫,经过士卒松时,一只乌鸦从上俯瞰,发出刺耳的声音。莫非熊老开始行动了?可听不到金铁相交和弓箭弹射,唯有马蹄踩破碎冰的轻微吱嘎。

他们沉默地绕到南坡,那是上山的便利途径。琼恩在山丘底部看到死马,半埋在积雪里,肠子从腹部流出,活像冻僵的蛇,一条腿也不见了。是狼干的,琼恩先这么想,随即发现不对,狼会把猎物吃掉。

更多马尸散布在山坡,腿脚奇异地扭曲,无神的眼睛空洞地睁开。野人们像苍蝇一样附在它们身上,剥下鞍子、缰绳、包裹和甲胄等,用石斧将它们切开。

“上去,”叮当衫告诉琼恩,“曼斯在山顶。”

他们在环墙外下马,挤过石头间歪扭的通道。一匹毛发蓬松的棕色战马戳在一根削尖木桩上,熊老在每个入口内都放置了这样的木桩。这马是想冲出去,不是闯进来。没有骑手的踪迹。

里边有更多马尸和更糟糕的情形在等着他——琼恩从没见过粉红色的雪。朔风在周围涌动,拉扯厚重的羊皮白斗篷,乌鸦拍着翅膀在死马间飞来飞去。这是野生乌鸦还是我们的信鸦?琼恩无法判断。他不知可怜的山姆现在在哪儿,成了什么东西。

冻结的血在靴下“嘎吱”一声碎裂。野人们扒下马尸上每片钢铁和皮革,甚至蹄铁也不放过。有些人在翻查包裹,寻找武器与食物。琼恩经过齐特的一条狗,或者说这条狗剩下的部分,它躺在一摊泥泞、半冻结的血里。

有些帐篷仍矗立在营地远端,他们便在那儿找到了曼斯·雷德。在那红丝线缝补的羊毛黑斗篷下,他穿了黑色环甲和粗糙的毛皮马裤,头戴一顶铜铁巨盔,两侧各有鸦翼作装饰。贾尔和狗头哈犸跟他在一起,斯迪也在,还有六形人瓦拉米尔跟他的狼与影子山猫。

曼斯阴沉冰冷地看着琼恩,“你的脸怎么了?”

耶哥蕊特道:“欧瑞尔想挖他的眼睛。”

“我在问他。难道他舌头丢了?也许真该丢了,免得再向我们撒谎。”

斯迪马格拿抽出长匕首,“这小子用不着两只眼睛,留一只也许更识时务。”

“你想保住眼睛吗,琼恩?”塞外之王问,“想的话,赶紧招供,他们有多少人。这次试着说实话,临冬城的杂种。”

琼恩喉咙干涩,“大人……怎么……”

“我不是什么大人,”曼斯说,“而这个‘怎么'再明白不过。你的弟兄们死了,我问你,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琼恩的脸阵阵悸动,雪一直下,很难静心思考。不管要你做什么,都不准违抗,统统照办,这是科林的吩咐。话语卡在喉咙,他逼自己说出来,“我们共有三百人。”

“我们?”曼斯尖刻地反问。

“他们……他们有三百人。”不管要你做什么,都……这明明是断掌的命令,可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如此怯懦?“两百来自黑城堡,一百来自影子塔。”

“你在我帐篷里讲的故事可不一样。”曼斯望向狗头哈犸,“找到多少马?”

“一百多,”大个子女人回答,“将近两百。东边还有死马,在积雪下面,我没算在内。”她身后站着她的掌旗官,举一根狗头杆子,那狗头新鲜得渗出血来。

“你不该向我撒谎,琼恩·雪诺。”曼斯道。

“我……我明白。”还能怎么说呢?

塞外之王仔细端详他的脸,“谁是这里的头?说实话,莱克?斯莫伍德?威勒斯?不,他太软弱……这是谁的帐篷?”

我已经说得太多。“您没发现他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