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佛斯(第5/6页)
“我……”戴佛斯舔舔嘴唇。“我是您忠诚的仆人。请问您有何差遣?”
“不过是你驾轻就熟的事。在漆黑的夜里,神不知鬼不觉,让一条船在城堡下登陆。办得到吗?”
“是。就在今夜?”
国王略一点头,“你只需带条小船就成,用不着黑贝丝号。但此事必须绝对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戴佛斯想抗议。他现在是骑士,不再是走私者,更不想当刺客。但当他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可是史坦尼斯啊,他公正的君王,他今日拥有的一切都是国王所赐予。再说,他还得为儿子们着想。诸神在上,她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你很沉默。”史坦尼斯评论。
我应当保持沉默,戴佛斯提醒自己,但他管不住嘴巴:“陛下,您必须拿下此城,我现在明白了,可还有别的办法。更干净的办法。就让科塔奈爵士保有那私生男孩吧,如此,他一定会投降。”
“我非留下孩子不可,戴佛斯。非留不可。这关系着梅丽珊卓在圣火中看到的另一番情景。”
戴佛斯不放弃:“说实话,风息堡里的骑士没一个敌得过古德爵士或卡伦大人,您手下还有另外上百名出色的骑士。这次决斗提议……会不会是科塔奈爵士打算以某种荣誉的方式投降呢?通过牺牲自己的生命?”
国王脸上掠过一丝烦乱的神情,好似席卷的风暴。“只怕他想耍什么花招。总而言之,不会有决斗。科塔奈爵士早在扔出手套前就注定一死。圣火之中没有谎言,戴佛斯。”
虽然如此,却需假手于我来让它实现,他心想。戴佛斯·席渥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悲哀了。
于是,他再一次在熟悉的黑夜里穿越破船湾的洋面,驾着一条黑帆小船。天还是一样的天,海还是一样的海,空气中是同样的盐味,连流水敲打船壳的声响也一如既往。城堡四周,包围着上千堆闪烁的营火。此情此景,和十六年前提利尔与雷德温围城时何其相似,然而区别又可谓天差地远。
上次我来风息堡,带来洋葱,带来了生命;这一次,我带来亚夏的梅丽珊卓,带来的是死亡。记得十六年前,在紊乱的海风吹拂下,船帆噼啪作响、噪声不止,最后他只得下令降帆,依靠大家沉静地摇桨,偷偷摸摸靠近,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雷德温的舰队因为无仗可打,早已松懈下来,他们才得以如柔顺的黑缎般摸过警戒线。而这一次,放眼四望,所有的船只都属于史坦尼斯,唯一的危险是城上的哨兵。即使如此,戴佛斯依然紧张得像拉满的弓弦。
梅丽珊卓蜷缩在横板上,从头到脚罩着一件暗红色斗篷,兜帽遮掩下的脸庞一片苍白。戴佛斯喜欢流水:每当躺在摇晃的甲板上,他便容易入眠,而海风刮在索具上发出的叹息,在他听来远比歌手在琴弦上拨出的曲调甜美。然而,今夜连大海也无法给他安慰。“我闻到你身上的恐惧,爵士先生。”红袍女轻柔地说。
“那是因为有人刚告诉我,长夜黑暗,处处险恶。此外,今夜我不是骑士,今夜我再度成为了走私者戴佛斯,而您则是我的洋葱。”
她大笑。“你怕的是我?还是我们的差事?”
“这是您的差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对,帆是你张,舵是你掌。”
戴佛斯默然无语,将注意力移向船只。岸边是团团纠结的岩石,所以他先让船远远地驶入海湾,避开礁石。他在等待潮汛变更,才好转变方向。风息堡在他们身后越缩越小,但红袍女似乎并不在意。“你是好人吗,戴佛斯·席渥斯?”她问。
好人会干这种事?“我是个男人,”他说,“我对我妻子很好,但也结识过别的女人。我努力当个好父亲,为我的孩子们在这个世界争取一席之地。是的,我曾经触犯过诸多律法,但今夜我才首度感觉罪恶。我只能说我是个复杂的人,夫人,我身上有好也有坏。”
“你是个灰色的人,”她说,“既不黑也不白,两者兼而有之。是这样吗,戴佛斯爵士?”
“就算是吧,那又怎样?在我看来,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如果洋葱有一半腐烂发黑,那便是颗坏洋葱。一个男人要不当好人,那就是恶人。”
身后的篝火已融入夜空之中,成为远方模糊的斑点,陆地几乎要消失不见。回头的时候到了。“当心您的头,夫人。”他推动舵柄,小船顿时转了个圈,掀起一阵黑浪。梅丽珊卓低头避开,一手扶在船舷,冷静如常。木头轻响,帆布摇荡,波浪四溅,发出刺耳的声音,换作别人一定认为城里的人将要听见,但戴佛斯并不慌张。他明白,能穿越风息堡硕大无朋的临海城墙的,唯有千钧浪涛在岩石上永无止境的拍打,即使是如此巨响,传到城内时也几不可闻。
他们朝海岸驶回去,一道分叉的涟漪在船后尾随。“您刚才说到男人和洋葱,”戴佛斯对梅丽珊卓道,“那女人呢?她们不也一样?敢问夫人,您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话惹得她咯咯直笑。“噢,问得好。亲爱的爵士先生,从我的角度而言,我也算某种形式的骑士。我是光明与生命的斗士。”
“然而今夜你却要杀人,”他说,“正如你杀了克礼森学士。”
“你家学士自己毒死了自己。是他打算害我,然而我有伟大的力量保护,他却没有。”
“那蓝礼·拜拉席恩呢?谁杀了他?”
她别开头。在兜帽的阴影下,她的双目如浅红的燃烛一般炯炯发亮。“不是我。”
“说谎。”这下他确定了。
梅丽珊卓再度大笑。“戴佛斯爵士啊,你正迷失于黑暗与混乱之中呢。”
“那未尝不是件好事。”戴佛斯指指前方风息堡上缥缈摇曳的亮光。“您感觉到寒风有多凄冷吗?在这样的夜里,卫兵们会挤在火炬边。一点点的温暖,一丝丝的亮光,就是他们所能希求的唯一慰藉。然而火把也令他们盲目,因此他们将不能发现我们的行迹。”希望如此。“暗之神正保护着我们,夫人。保护着您。”
听罢此言,她眼中火光更盛。“千万别提起这个名讳,爵士。别让他黑暗的眼睛注意到我们。他并不保护任何人,我向你保证,他是所有生物的公敌。你自己刚才也说了,隐蔽我们的是那些火炬。火。这是真主光之王明亮的礼物。”
“您怎么理解都好。”
“这不是我的理解,这是真主无上的意旨。”
风向在变,戴佛斯觉察得出,更看见黑帆上的波纹。于是他拉住升降索,“请帮我收帆。剩下的路我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