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另一种力量 第二章(第4/5页)
乘客们起身,往出口走去,朝苏联公民们不太习惯的褶叠的肠子般的走廊走去。埃德加尔拿出风衣披在身上。杂志就这样留在飞机座位前的背篼里了,他拿起公文包继续朝出口走。
他不再是在俄罗斯,而是在欧洲,这感觉瞬间而至,而且这感觉全面而彻底。弄不清它表现在什么地方——在人们的脸上,在他们的穿着上,在机场干净整洁的环境上?在千千万万个细节上,在没有梁赞口音的用捷克语和英语播放的通知中,在频率高得多的微笑中,在机场大楼前的广场上没有令人极端厌恶的茨冈人和同样令人极端厌恶的个体司机上。
然而在出租车停车场——有许多可爱的黄色“欧宝”车。
出租车司机不论是俄语还是英语,还有母语捷克语都讲得劈里啪啦十分顺溜。去哪儿?去旅馆。我想,去“希尔顿”。哇!俄罗斯人直奔“希尔顿”去的可不多哦。假如去的话,那也是另一些人:全身金光闪闪的重要人物,带保镖,坐着司机座和客座用玻璃隔开的高级轿车……但我不是俄罗斯人,我是爱沙尼亚人。是的,现在这不是同一回事……过去——也不是同一回事儿。唉,从前捷克人也差不多是俄罗斯人……这是有争议的,有争议的。也许,是有争议的。
出租车司机跟埃德加尔闲聊,使他不再想这些,他决定歇一歇不再思考。在抵达的这一天反正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工作。可以放松一下——自然是喝上一杯啤酒啦。
头脑健全而又有着健全的胃的人,甚至哪怕有着一副病胃的人谁不会来上一大杯真正的捷克啤酒呢?
只有死人才不会。
就像在任何一家“希尔顿”酒店一样,没有太大问题就找到了空房间,即便是在游客极多的圣诞节前的布拉格。但是就像在任何一个刚刚结束社会主义的国家一样,这对于非他者而言贵得不正常。埃德加尔是他者,所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很快付了账,尽管人家料到他会皱皱眉头。毕竟还是俄罗斯人,样子又不像匪徒暴发户……要是一百年前,埃德加尔会忍不住,会把阿根廷护照朝服务员的脸上扔去,但是从那时起埃德加尔已经成熟了一百年。整整一百年。
因此他只用了俄罗斯护照。
在登记处——那一个,不是针对所有人的登记处——坐着一位黑暗使者。而且是很少见的——魔法精灵。他看了埃德加尔一眼,舔了舔薄薄的嘴唇,睁开像条缝儿似的瞳孔。直到后来才微笑了一下——他的牙齿很小,很锋利,而且全是三角形的。
“你好!来法庭的吗?”
“是啊。”
“拿着……”
他将一团蓝色的火焰扔给埃德加尔——这是临时注册。那团火很容易就打进衣服里,在埃德加尔的胸口上打上一个在黄昏界中闪光的椭圆形图案的印章。
“谢谢。”
“在法庭上好好惩罚他们,”魔法精灵请求道,“狠狠地惩罚。现在是我们的时代……”
“我会努力的。”埃德加尔叹着气答应他。他上楼到房间只是为了洗把脸,放下公文包。
嗨,下电梯时,埃德加尔精神振奋地想了想。去“黑鹰”啤酒馆。我当然要点“特制猪肝”!这道菜非常有名,甚至在某本读过的科幻武打小说中他都遇到过对它的描写。
等凉菜的时候,埃德加尔小口小口地喝着第二杯啤酒。第一杯他按照俄罗斯的习惯一口气咕咚了下去,因此得到服务生赞许的点头。他试图开始思索,但是有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妨碍了他。
他抬起头,看见站在桌旁紧盯着他的安东·戈罗杰茨基。
埃德加尔哆嗦了一下,他认为有人跟踪他。但是戈罗杰茨基的眼里充满了同样的不知所措,埃德加尔心里这下才感到轻松了些许。偶然……仅仅是偶然。
加上——再没有空位置了。他只好站到埃德加尔的桌旁。
屈从于突然的冲动,埃德加尔对光明使者点了点头:
“请坐。我在休息。希望你也如此——去它的吧,这份工作!”
安东犹豫了一下,埃德加尔已经认为他马上就会离开,但他还是决定坐下来。他走过来,在对面坐下。阴沉地瞧了埃德加尔一眼。看来,他不相信埃德加尔这位永远的敌人只是休息休息的想法。光明使者那儿是怎么说的来着?与之哪怕进行过一次交锋的人——就是永远的敌人。
胡说八道。盲目迷信。埃德加尔倾向于灵活处事——假如现在马上与昨天你用夏巴藤抽打过的人结盟有利,干吗不结盟呢?不过,挨过夏巴藤之后一般没有可以结盟的对象……总不能与泡沫结盟吧?
“不提巡查队的事?”安东嘲讽地问。
“只字不提,”埃德加尔确认,“两位老乡在圣诞前的布拉格,仅此而已。我点了‘特制猪肝’。建议你也来一份!”
“谢谢,我知道。”安东表示谢意,仍旧没有丝毫笑脸,然后转身对着赶过来的服务生。
不,欧洲人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寒冷,什么是真正的冬天……安东从“小斯特兰斯卡”地铁站出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扣上外套的领子,但还是没扣。
一点点,很少一点点小雪,最多零下二度。
他缓慢从容地沿着街道,沿着古老的条码型路行走着。有时忍不住瞧一眼纪念品小商铺——有趣的木制玩具,形状稀奇古怪的陶瓷餐具,有布拉格风景的明信片,写有好玩题词的足球衫。反正得买点什么。就像人们所说的,庆祝一下。比方说“为狂而生”的可爱英文字样的足球衫。
离与宗教法庭代表见面的时间还剩下差不多三小时。甚至都不用叫出租车或乘地铁——可以不慌不忙地吃中餐,然后步行到达指定的地点。在大钟下面见面——有什么比这更浪漫的?万一宗教法庭的代表是位女巫呢,而且很可爱,而且是位光明使者呢?那可真是彻头彻尾的浪漫了。
安东嘲笑着自己的想法。他没有丝毫被吸引开略施一点阴谋的愿望。再说对宗教法庭法官而言,是不用“光明使者”和“黑暗使者”这两个概念的。
也许,对他们而言,性别概念也是不用的?据安东所知,一位来自莫斯科的叫马克西姆的光明使者参加过调查之后成了一名宗教法庭法官,他与妻子离婚了。好像,他就是变得对所有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类的愚蠢行为——爱,性,嫉妒……不感兴趣了……。
“黑鹰”是安东最喜欢的布拉格的小餐馆之一,或许只是因为当他第一次来布拉格时曾几次光顾此地。对于什么是幸福,俄罗斯人要求得并不多!好的,但不要纠缠不休的服务,可口的食物、令人惊叹的啤酒、低廉的价格就够了。最后一点——相当重要。只有黑暗使者才允许自己不考虑钱的多少,就连产生于黄昏界的罗戈扎,连他出现在莫斯科时兜里也塞满了美钞。钱可以诚实地挣到,但是要挣很多钱——那没有与自己良心的一番小游戏,从来都是不可能的。因此在这一点上守夜人巡查队输给了守日人巡查队是毫无异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