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自身的命运 第七章(第2/6页)
“斯维特兰娜……对不起,我想问一下,”我抱歉地移开视线,“您有不高兴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安东?”她没有停下笔,甚至也不看我。但她显得不自然了。
“我是这么认为的。有人欺负您了?”
姑娘放下笔,好奇地、挺可爱地看了看我。
“没有,安东。您怎么啦?这可能是冬天的缘故吧。冬天太长了。”
她勉强笑笑。该死的气旋在她头上晃动着,凶恶地转动着风柄……
“天是灰色的,世界是灰色的。什么事也不想做……所有的事都失去了意义。我累了,安东。春天马上来临——一切都会过去。”
“您患有抑郁症,斯维特兰娜。”我在想这句在她诊断前脱口说出的话。但姑娘没有注意到这点。
“也许吧。没什么,太阳快露出来了……谢谢您的关心,安东。”
这一次她的微笑是真诚的,尽管还是勉强的。
从黄昏界传来奥莉加的低语声:
“安东,降低了十厘米!旋风在下落!安东,分析员在工作,继续交谈!”
我做对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它比“我什么做得不对”更令人不愉快。如果你犯错误,那只要紧急改变行动路线就够了。可要是你一矢中的,自己还不明白这一点,那就喊救命吧。令蹩脚射手难以承受的是,偶然射中了苹果,而后试图回忆起手是怎么动的,眼是怎么眯的,手指扣扳机时怎么使的劲儿……还不能承认子弹射中了目标是被乱刮来的风刮的。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坐在那儿看着斯维特兰娜,而她也看着我——一声不吭,很严肃。
“请原谅,”我说,“斯维特兰娜,请原谅,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傍晚闯进来,管闲事……”
“没关系,我甚至感到愉快,安东。要不要我倒杯茶给您?”
“降低了二十厘米,安东!快同意!”
即便是这几厘米,疯狂戾气所降下来的这几厘米,也是命运的馈赠。这是人的生命,是从必然的灾难中夺回来的几十条,也许是几百条生命。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我提高了斯维特兰娜对这戾气的抵抗力。气旋也因此开始消减。
“谢谢,斯维特兰娜。我很乐意。”
姑娘站起来,朝厨房走去。我——跟在后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东,准备作初步分析……”
我感觉到,在拉开窗帘的窗户上闪现出白鸟的影子——它顺着墙飞过,跟在斯维特兰娜后面。
“伊格纳特按照整体方案工作——恭维话、兴趣、追求、迷恋。她喜欢这一切,但是它们却引起了气旋的发展。安东,你走了另一条路——同情。并且只是口头上的同情。”
没有任何提议,就是说还没有作任何分析。但至少我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忧郁地看,同情地笑,喝茶,而且要说:“你的眼神很疲倦,斯维塔……”
要是我们改称为“你”,就好了,是吗?一定会改的。我不怀疑。
“安东?”
我看着她的时间太长了。斯维特兰娜端着沉重的装有果汁的毛玻璃杯,一动不动地站在炉灶边上。那并不是她感到害怕,这种感觉她已经享受不到了,恐惧已被黑气旋吸光了;令姑娘更不适的是感到局促。
“我有什么不对劲儿吗?”
“是的,我不好意思,斯维特兰娜。我半夜到这儿来,倾诉自己的怨言,还留下喝茶……”
“安东,我求您留下的,您知道,遇到这种奇怪的日子,我一个人……坐下吧,就算我一次诊疗费好吗?您坐一会儿和我谈谈。”斯维特兰娜匆匆忙忙地表白。
我点点头,任何一个字都可能出错。
“气旋风又低了十五厘米。安东,你选择了正确的战术!”
可我什么也没有选择,他们怎么不明白,分析员真是无用!我利用了他者的能力,走进了别人的房子,钻进别人的脑海里好延长自己待在那里的时间……而现在只有随波逐流了。
我希望,河水把我送到该去的地方。
“要果酱吗,安东?”
“是……”
疯狂地喝茶消遣。卡罗尔算老几!最疯狂的喝茶消遣不是在兔洞里同疯狂的制帽工人、核桃树上的睡鼠和三月叫春的兔子一起围桌而坐时发生的。住宅的小厨房、早茶、三公升罐子的马林果酱——这就是一个场景,在这个场景里,那些无名演员正在演一场真实的狂饮茶的戏。在这里,只有在这里能说那些在别处永远不会说的话。在这里魔术师用手势把那些细小可憎的秘密从暗处引诱出来,从食品橱里取出骨头架子,从糖罐里找到一捧一捧的氰化钾。在这里找不到起身离开的理由,因为有人及时地为你续茶,请你吃果酱,把打开盖子的糖罐推到你跟前……
“安东,我认识您已经有一年了……”
阴影,姑娘的眼睛里流露出的一种张皇失措的阴影。我记忆清晰,记忆悄悄地在解释,为什么那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好人只是她的一个患者。
“即使只是因为工作关系,但是现在……我为什么与您交谈……像与邻居似的,像与朋友似的,没关系吧?”
“当然,斯维塔。”
感激的微笑。我的名字很难简称小名——安东什卡——这有些过分,步伐太大。
“谢谢,安东。知道吗……我真是自己都不像自己了。大约已经三天了。”
肯定的。当涅墨西斯的剑举到你头上时,你肯定难以保持本色。瞎了眼的、暴怒起来的、从死神的控制下逃出来的涅墨西斯……
“就说今天吧……唉,算了……”
她想告诉我有关伊格纳特的事。她不明白她发生的事,为什么与偶然相识的人险些上了床。她似乎觉得自己要发疯了。所有陷入他者们的活动范围的人都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斯维特兰娜,也许,您……也许,你和谁吵架了?”
这是不礼貌的方法。但是我着急,着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旋风暂时平静下来,甚至有降低的趋势。但是我着急。
“你怎么这么想?”
斯维特兰娜并不奇怪,并不认为这个问题完全是个人的事。我耸耸肩,想解释说:
“我经常会这样的。”
“没有,安东。我没有和任何人吵架,没有和任何人。就是不知为什么,我本身有点……”
你错了,姑娘。你甚至想象不到你有多么不对。你头上悬挂着一百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大黑气旋。这说明有个人对你恨之入骨,这种仇恨很少会发泄给人类……或者他者。
“大概,应该休息了,”我建议说。“到什么地方去……走远点……”
我说这些话,突然想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即使是不能完全解决,即使是对斯维特兰娜来说仍旧有性命之忧。走远点。去原始森林,去冻土带,去北极。在那里发生火山爆发,小行星或者巡航导弹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