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敛衣 (第10/11页)

寿衣店内,小裁缝正在忙着,一见公蛎,满脸堆笑道:“客官您又来啦。”

公蛎首先去看那件红敛衣,但原本挂红敛衣的位置,挂着一件宝蓝竖领对襟男寿衣。公蛎道:“那件大红的衣服呢?”

小裁缝道:“已经售出。”

公蛎有些失望:“什么时候卖出的?”

小裁缝高兴地道:“就昨天下午,您前脚刚走,来了个青年公子,他看都没看,直接说就要这件,不仅没还价,还添了两百文呢。”

公蛎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昨日下手买了,他几乎不抱希望地问道:“你知道买主是谁吗?”

不料小裁缝道:“我们对来客都有登记。”说着从一堆布料中翻弄起来,拿出一个卷了角的账本,翻到后面念道:“王瓴瓦。”

“王瓴瓦?”公蛎抢过账本自己看,果然在顾客登记的姓名栏里,写着王瓴瓦的名字。

小裁缝见公蛎无事,又在制衣台前坐下,缝制一条衣袖上的花边。

王瓴瓦下午买了这件大红敛服,晚上又去盗墓,为的还是大红敛服,他要这么多敛服做什么?

公蛎越发弄不懂,追问道:“那种大红的骷髅蝙蝠衣服,你师父一共做了多少件?”

小裁缝抬起头来,睁大眼睛道:“这种绣法很难的,又费工又费时,一件最少要两个月,还得是我师父这样的手艺,要我绣,只怕半年也做不了一件。”他似乎觉得说得绝对了,有些不安,舔着嘴唇小声补充道:“我只见过这一件。可能,可能其他的绣花师父偷偷绣的也有吧。”

公蛎不甘心地又一次翻开账本,看着“王瓴瓦”三个娟秀的小字,道:“没想到这个王瓴瓦字写得倒漂亮。”

小裁缝腼腆地笑,道:“这个王公子不仅字写得好,人长得也秀气呢,斯斯文文的,又和气又有礼貌。”

“等等,”公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王瓴瓦斯斯文文,长得秀气?”

小裁缝认真地道:“是啊。王公子说话不紧不慢,一点不像其他客人那样吆三喝四的。”

公蛎昨晚亲眼见到自称王瓴瓦的盗墓贼浓眉冷眼,一脸狠相,同斯文秀气扯不上半点关系,若非他是假冒,那便是来买衣服之人借了他的名字。

公蛎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一眼瞥见小裁缝臂上的小白花,心中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裁缝忙站起来答道:“我叫小顺子。”

公蛎装作随意道:“你师父的名讳呢?”

小裁缝道:“我师父姓桂,单名一个平字。”

公蛎想起坟前那块简陋的木牌,上面写着“夫×平之墓”。

公蛎手扶着制衣台,竭力让自己表情平静自然:“那个,你师父因何去世的?”

小裁缝眼圈红了,低头道:“我也不知道,师娘说是无疾而终,一觉睡过去便没了。”

公蛎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寿衣,斟酌道:“哦,你确定你师父去世了?”

小裁缝睁大眼睛:“谁会拿亲人去世这事儿开玩笑?”

公蛎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亲眼看着师父下葬的?”

小裁缝眼泪哗哗的,哽咽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连守灵下葬都不在场?”

公蛎张了几次嘴,都没好意思问关于衣冠冢的事情。

小裁缝显然什么也不知道。公蛎随便拉扯了几句,同小裁缝告了辞,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

街尾的棺材铺子里,有两个伙计正在“合板”,就是将已经做好的三面棺材板合在一起,一人固定,一人楔钉,五寸长的钉子,敲在板子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公蛎忽然愣住了,呆了片刻,扭头朝城外跑去。

凌晨在鼠洞中听到的“咚咚咚”声响,不是王瓴瓦的同伙来救他,而是有人在钉棺材板!

棺材里,躺着等待救助的王瓴瓦。

跑了一阵,公蛎冷静下来,一腔豪气消失,只剩下颓丧和犹豫。

真是,王瓴瓦出没出来,管自己什么事呢。反正又不是自己害死的。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若那晚公蛎被他所制,死的便是公蛎了。

可自己是唯一的知情人!

世界上最倒霉的事情,便是明明事情与自己无关,自己却不得不因为良心而面临抉择。

公蛎愁眉苦脸站在街头,缩肩拱背,像个孤立无助的孩子。

忽见胖头肩头搭着个褡裢,手里拿着个包子,一路走一路啃。公蛎心中一动,上前朝他肩上一拍,道:“去哪儿呢?”

两人经过昨日一事,关系亲近很多。胖头一见公蛎,二话不说从褡裢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大包子,傻笑道:“大肉包,热乎着呢。你在这里看什么呢——你别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蛎闷闷地推开,道:“不吃。”跟在胖头后面,默默走了一阵,迟疑道:“你今晚有没事情?”

胖头已经在吃第三个包子,嘴里塞得满满的:“没事啊,我要去洛水游泳——你别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蛎眼珠一转:“今晚跟我出城玩儿,怎么样?”

胖头高兴地道:“好啊好啊,我们一块去游泳怎么样?——你别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蛎抢过他手里的半个包子,三口两口吃下,怒道:“把最后一句去了!”

胖头打了个饱嗝,笑嘻嘻道:“去哪里玩儿?”

公蛎拍着胖头肥厚的肩膀,心中的不安顿消,眉开眼笑道:“城外有个地方,你一定没去过。”

胖头今日心情不错,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浑身的赘肉都在抖动,笑呵呵道:“兄弟怎么称呼?”

公蛎白他一眼:“龙公蛎!”

胖头顿时站住不走,恼道:“我说了别打我老大的主意!”

公蛎心中有事,懒得同他这个缺心眼的胖子争辩,随口拿身份文碟上的名字糊弄他:“好好好,我叫隆公犁!”

胖头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就是嘛,叫自己的名字多好。我以后就叫你老隆。”

两人简单在街上吃了一碗面,公蛎找了农具店买了锄头、铁锹、蜡烛等,一径出了安喜门,沿着那日的老路朝桂平的衣冠冢走去。

今日来得早,太阳刚刚落山,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淡淡的月亮已经升起,斜斜地挂在天上。

胖头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道:“老隆,你这是去哪儿呢?山里泉水太凉,游泳不太好吧?”

公蛎远远看到桂平的坟墓,抹了一把汗水,道:“我带你来瞧个好玩儿的。”

桂平的墓同前日清晨看到时一样,看来这几日并无其他人来过。公蛎哐当一声把工具丢在地上,找到原来的盗洞位置,道:“挖。”

胖头吓了一跳,道:“不会吧,老隆,你做这一行的?”坚决不肯挖,而且霸着工具,也不让公蛎动手,唠唠叨叨道:“我说,这行违反永徽律,被抓住要砍头的!”这话定是跟阿隼学的,理论起来一套一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