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敛衣 (第5/11页)

这小裁缝虽然年幼,人品还是不错,对师父师娘相当尊重。公蛎有些惭愧,连忙道歉:“好好好,我说错了,死者为大,可能你师父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小裁缝默默不作声。公蛎忍不住又问:“既然是你师父的遗物,干吗不留着?”

小裁缝低头捏着手指上的伤,道:“师娘担心,是定做的那人忘记了。总压在箱底也不是事儿,便叫挂出来。”他抬起头来:“你到底要不要?”

公蛎支吾道:“我看看,看看。”

小裁缝道:“你要是要的话,还可再优惠些。这些骷髅蝙蝠,师父下了好大工夫才绣好的呢。光是原料、绣工,便不止这个价儿。”公蛎留心一看,果然,这些蝙蝠的脑袋位置也是个小小的骷髅,同镶边一样,皆为同色丝线绣制,不对着光线,看得并不明显。联想到高氏身上那件,难怪早上远远看着觉得图案古怪,原来中间镶嵌着无数小骷髅。

再一看,那些团团的福字、寿字,每个正中都有这么个小骷髅,翻开衣服背面,同正面一模一样,竟然是双面刺绣。

公蛎大为惊奇,忍不住赞道:“好别致的针法。”

小裁缝羞涩道:“这种针法师父教过我,可惜我还是绣不好。”

公蛎装作随意道:“你认不认识一个脸上有疤的女人?住在北市大马圈后面。”

小裁缝想了想,摇头道:“不认识。我们这行当,除非谁家有白事,才跟人打交道。”

两人聊了一阵,公蛎终归还是没买:一件敛服,做得再精美,总不能自己买回去穿吧?只好让小裁缝失望了。

出了店铺刚走不远,忽听小裁缝在后面叫,扭头一看,小裁缝手里拿着东西追了上来:“客官,您的东西掉在店里了。”

接过一看,却是一张陈旧发黄的硬折身份文牒。公蛎笑道:“我哪里有这玩意儿。不是我的。”

小裁缝固执得很,道:“您瞧瞧,就是您的呢。”

公蛎打开一看,一面写着“隆公犁,洛郊蟒庄人氏,咸亨四年秀才”,还盖着河南县府的大印;另一面画着一个简笔画像,下有一行小字,标注面部特征:“肤黑貌丑,左目及右鼻窝黑斑各一”。公蛎丢给小裁缝:“不是我的。”

小裁缝对比着文碟上的画像,一个字一个字地读: “‘肤黑貌丑,左目及右鼻黑斑各一’,您看您脸上……”

公蛎摸着脸上的两块黑斑,猛然醒悟,见那边纸扎店的伙计往这边张望,脸色顿时阴沉起来,劈手夺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肤黑貌丑”这四个字,简直扎人的心。

走了老远,公蛎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自己刚变成这个丑样子没几天,便捡了个一样特征的身份文碟,到底是巧合,还是谁知道底细,专门帮自己做了身份文牒?

(四)

小裁缝的解释异常简单:公蛎走后,他见地面上有个遗落的文牒,打开一看,上面是公蛎的画像,便追了出去。而且今日店里,只有公蛎一人来过。

多说无益,公蛎只好承认是自己不小心掉了的。在敛服店铺门口闷头愣了良久,心事重重地回了如林轩。

事情似乎不太对头。

公蛎窝在房间里想了又想,决定主动出击,先去探一探那个假公蛎的底子,最好能一举制服,逼他承认冒充,然后再找毕岸医治脸上的斑痕,恢复容貌身份,此事便可了了。

说起容貌,世上凡人对非人的能力多有夸大,以为只要是得道的非人,想变幻成什么样子便能变幻成什么样子,其实不然。非人修道,能修成人形已经很难,若是想要貌比潘安,还要经过几世的修炼。公蛎这些天来,因为不满意容貌,也曾尝试过在变幻人形时,竭力变得英俊一些,但因道行不足,连一刻工夫也维持不了,便又恢复成这个丑陋样子,反倒累得一天不想动弹,很是窝火。

而公蛎没有去找冒充者,也是有理由的:一是公蛎懒散,反正有钱花着,有地方住着,冒充不冒充的,没什么大所谓;二是公蛎胆小。那人能模仿自己模仿惟妙惟肖,定是得道的高人,自己贸然出手,着了道可就不妙得很;三是他心里总觉得,毕岸是知情的,而且毕岸答应帮自己解决脸上的黑斑问题,若到时候黑斑消失,容貌恢复,再去申述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龙公子,岂不理直气壮。

勉强熬到傍晚,他被饭菜的香味吸引,去餐区点了几个大菜,一边吃一边盘算今晚如何同那个冒充自己的假公蛎对质,一抬头见猫女一人独坐,正盯着自己看,便腆着脸问了句好,谁知猫女眉头一皱,鼻子一耸,像是见鬼了一般,瞳孔瞬间缩小。公蛎隐隐听到喵呜一声,只见她一个闪身穿过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公蛎委屈得差点落了泪。倒不是他对猫女有多爱慕,而是她的这种举动,充分说明他如今的相貌已经不仅仅是丑陋,而且到了人人嫌弃的地步了,这对一心追求容貌的公蛎来说,比被人冒充还让人痛不欲生。

愁眉苦脸吃过晚饭,虽然天色已黑,公蛎还是戴上了早上那顶大草帽,出门朝忘尘阁走去。

刚拐了一个弯儿,便见假公蛎独自一人,脚步匆匆,正走在街道的阴影处。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公蛎恨得牙根痒痒,但见周围都是人,心想若是在此地闹将起来,只怕说不清楚,还不如跟着他,找个僻静地方当面对质。于是猫起腰,毫不犹豫跟了上去。

假公蛎一路向北,脚步飞快,趁着闭门鼓尚未敲响,竟然出了安喜门,不走官道,反而向西拐去,净挑一些崎岖的山路走。

今日四月初十,天气有些阴沉,不见星月,但并不算很黑。公蛎凭着追踪猎物的本能,远远地跟着。

安喜门以西,便是去往邙山的荒坡,除了官道周边,少有人来。偶有土层稍厚的,便被城郊百姓开垦种上了庄稼,不过大多是乱石和丛生的野灌木,以及平头百姓的坟地,坟头刺玫枝条上还挂着清明的白纸钱串,有些阴森。

假公蛎走了好一阵子,绕过一个小山坳,来到一片平地。平地正中,是个隆起的土坟包,从黄色的泥土和上面稀疏半蔫的刺玫枝条来看,这是一个新坟,估计下葬时间不过月余。

假公蛎绕着坟头走了一圈,去到不远处大石后面,扒开干草,拿出一个包裹,从中取出一个咧嘴大笑的昆仑奴面具戴上,又换上一件黑色长袍。

幸亏公蛎一直跟着,否则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根本认不出他是谁。

假公蛎穿戴完毕,从一蓬浓密的灌木丛后,抽出几件工具来:一把头,两把铁锹,还有一把砍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