扃骸皿(第7/15页)

公蛎爬上香案,轻轻碰了碰二丫的小脸,寻思还是恢复人形,叫醒高氏才行,忽觉背后阴风习习,接着脖子一阵麻痛,浑身动弹不得。

公蛎挣扎着转过头来。

竟然是高氏。月光中,高氏戴着美人面具站在香案旁。一袭大红敛服上,长着骷髅头的蝙蝠眼睛随着香烛一明一暗,映照着她苍白的面具和猩红的嘴唇。卡在公蛎脖子上的,是她头上一个寻常的银钗。

高氏翻开二丫的眼皮看了看,戴着面具的脸轻轻地在她额头上贴了一贴,柔声道:“乖宝贝。”声音优美动听,柔得要滴出水来。公蛎很想说话,告诉她自己是为了救二丫,但是原形不得人语,是非人混迹洛阳的基本准则,只好用力挣扎了几下。

高氏转向他。公蛎发现,她的眼睛很美。

高氏打量着公蛎,悠悠道:“好一条蛇。”

公蛎惊慌地昂起头,发出咝咝的求救声。若当面打斗,高氏一定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如今七寸被制,公蛎任何力量都发不出。

高氏用手指在公蛎腹部点了一点,“不知有没有内丹。蛇胆倒是不错。”她从地上捡起了剔骨刀。

这把剔骨刀,不知道曾剔过多少人的血肉,浓郁的血腥味早已将手柄浸成暗红色。公蛎忍不住干呕起来。

高氏却将剔骨刀转向了钱串子。公蛎瞧不见她的脸,只看面具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同二丫极为相似。

高氏冷笑了一声,带着血光的刀面一闪,朝着钱串子的右眼扎去。公蛎吓得扭转了头。

“叮铃”,一丝轻微的撞击声,高氏手中的剔骨刀掉在了地上。墙角的阴影处,一个黑影渐渐变高变长。

公蛎忽然感觉到一阵难以言状的寒冷,不由自主缩回了脖子,趴在香案上一动也不敢动。

高氏手抖了一下,却异常镇定,头也不回道:“你来啦。”

黑影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伫立着。但他身上那种冷酷的气势,却让人不寒而栗。

高氏沉默片刻,道:“等我做完这件事,随你处置。”无数股白气从地底下钻出,在地面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雾气之下,是一张张残缺的脸,哀嚎着挤压在一起。

高氏淡然地捡起剔骨刀和散落的银针,道:“五根针,五个部位,五个罐子。”拈起一根细细的牛毛针,拉开钱串子的衣领,朝她的心口扎去。

公蛎看得清楚,这是一根真正的绣花针。高氏幽幽道:“第一针,是为我可怜的二丫。”将针扎入她的心口,还用拇指用力按了按,直至针全部没入皮肤。

钱串子吭也不吭一声。即便是钱串子罪有应得,公蛎仍见不得这些事儿,他有些后悔刚才下手重了。

高氏拿起第二根针,道:“第二针,为我自己。”每扎一针,高氏便说咒骂一句,但却没有将针扎入她的体内。

高氏拿起最后一根针。影子似乎等不及了,慢吞吞道:“我告诫过你常人的险恶,可你不听。只有在圣教,你才能被当做人来尊重。”他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嘶哑中带着空洞的回音,没有任何感情或情绪在里面,也没有任何的声调,平缓麻木而且呆滞。

圣教?!

(五)

公蛎先还在研究他的声音,忽然反应过来,吓得连喘气都忘了。

真是倒霉,又来了个巫教的人。

高氏冷冷道:“虽然她很恶毒,周围也有很多好人。只要你不来打扰,我照样可以过好。”

影子晃动了一下,在地面上猛地拉长,干巴巴笑了一声,道:“是吗?”

高氏默然不语。影子道:“这个孩子,同你可真像,灵气十足。可惜瘦小了些,日后要好好将养着才行。”

高氏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不行!我可以跟你回去!你不要打我二丫的主意!”

影子晃动得更厉害了,在月光下,像个手舞足蹈的妖怪:“不,如今圣教凋零,有灵气的孩子越来越少了。我听说不管那些非人道法如何高强,她都能一眼看穿原形,是不是?”

公蛎忽然听到身下发现微弱的沙沙声,那条小白蛇竟然没逃,又回来了。公蛎大喜,昂起脑袋,咝咝地用蛇语向他求救。

小白蛇迟疑了良久,顺着桌腿慢慢爬了上来。

高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影子身上,对桌下的变化毫不知情。影子发出桀桀的笑声,很是刺耳:“龙爷如今重振旗鼓,正想要人手。你不回去也可,这个孩子,我带走。”

高氏的肩头微微耸动,坚决地道:“不行。”

小白蛇已经爬上香案,以二丫的衣衫作为掩护。公蛎咝咝地告诉他,只要取掉那支银钗便可。

影子道:“你当年破了圣阵,将扃骸皿偷走,这个账,我不同你算了。只需把这个孩子和扃骸皿给我带走,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任凭你优哉游哉地度过下半生,保证不再来打扰你。这个交易怎么样?”

高氏高高扬起下巴,冷笑道:“上次信使来时,还说要我的命呢。”

公蛎心里盘算着,听高氏的口气,上次巫教来人,是被高氏打败了的。

影子沉默了片刻,声音突然低沉了下去,道:“上次的信使,因为没完成任务,已被处决。你知道圣教里的规矩。”他吹出一声婉转动听的口哨,低而轻柔,乍听起来,倒同高氏的说话声有些像。

高氏颤抖起来,怔怔地盯着影子,道:“颍桧……是……是你吗?”

影子不再晃动,在月光下呆呆矗立:“……是我。”

高氏脚下一软,无力地按住了香案,低声道:“这么些年,你……你好吗?”

小白蛇已经弄掉银钗,不过公蛎不敢轻举妄动,仍保持被制的姿态。

影子顿了一顿,道:“没什么好的,也没有什么不好。”

一滴水落在公蛎的尾巴上,是高氏的眼泪。可惜戴着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

两人相对不语。高氏苦笑了一下,道:“没想到会是你。”

影子叹道:“可我一接到任务,便知道是你。”

高氏的情绪渐渐平静,道:“龙爷派你来执行任务,想必你的本事大了很多。如今到了什么位份?”

影子道:“我天资愚钝,又胆小懦弱,哪里比得上你。如今龙爷确实无人可用了,这才拉我一把。如今是个无常信使。”

公蛎心想,莫非影子便是那晚王翎瓦口里的“信使大人”?

高氏微笑道:“我记得我走之前,龙爷已经物色了一批新的灵童。如今十年过去,那些灵童正当出师之时,怎会无人可用?可见还是你长了本事。”

影子摇摆着,不置可否,忽长忽短,忽胖忽瘦,在地面上变换着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