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赤霄 (第5/9页)
那人嘴巴张了几张,对着冉老爷的背影苦笑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唉,从小到大,我在你眼里,都不如桂平。”
他蹒跚着慢慢从竹林离开,嘴里哼唱起来,曲调发音同那晚冉老爷在寿衣店门口唱的曲儿一模一样。
等周围再无声息,公蛎爬上岸来。刚才他们说得隐晦,公蛎听得一知半解,似乎这位喜怒无常的老者要去做一件大事,需要冉老爷的帮忙,但冉老爷却不大赞同他的做法。两人的关系也十分微妙,明明听起来那老者地位高些,但有时冉老爷又对他不甚在乎。
公蛎对这个白白胖胖的冉老爷越发好奇,见他并未回房间,而是摇摇晃晃去了后园,便悄悄跟了上去。
冉老爷站在磁河河边的一块大石后,背着手,对着河面,满脸阴郁。
公蛎最擅长快速滑动而不发出任何响动,很快绕到了石头的另一侧。
冉老爷便这么呆呆站着,一动不动。大厅的歌舞已经结束,稍微安静了片刻,又传来了娇笑声,只听觥筹叮当,酒香四散,竟然难得有酒宴。
公蛎顿时心痒起来,不再理会冉老爷,绕至一棵大柳树下,打算变回人身,参加酒宴。刚到柳树后,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个黑影弓着身子,小声叫道:“冉公!”
冉老爷头也不回,道:“这里。”
来的竟然是个文弱男子,头戴书生方巾,一副儒生打扮,看样子不过一二十岁。男子听到冉老爷说话,直起了腰,唯唯诺诺过来,冲着冉老爷的背影施了一礼,道:“小生见过冉老爷。”
冉老爷摆了一下手,道:“免礼。”
月光下,公蛎见这男子生得倒也白净,不过身形单薄,眼神飘忽,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男子保持着弯腰施礼的姿势。冉老爷仍未转身,沙哑着嗓子,慢吞吞道:“你家姑娘怎么样了?”
男子低头道:“她很好。今日见了三位客人,一位是诸军大总管李敬玄的侄子李唔,一个是上元三年进士、当朝大才子宋之问,另一个是……”他迟疑了一下,道:“是明大夫。”
听这口吻,明大夫似乎是个比较厉害的大人物。
冉老爷喃喃道:“明大夫,明大夫。”他似乎不敢相信,道:“你确定是明大夫?”
男子期期艾艾道:“暗香馆有两条通道……那些寻欢作乐的客人,出入正门,自有龟奴安排,而几个头牌姑娘,房间另有一条隐秘通道,专为安排一些不方便暴露行踪的贵客……”
原来今晚请的歌舞是暗香馆的,只是几大头牌全都没来,不怎么吸引人。此男子定是陪同舞姬一起来的,那么他口里的“姑娘”自然是暗香馆的倌人了——这个话题深对公蛎的胃口,他暂时忘了大厅的酒宴,专心致志偷听两人谈话。
冉老爷沉思了一阵,道:“明大夫,几时来,几时走?”
男子道:“他待的时间不长……午时一刻到,三刻即离开了。”
冉老爷道:“你可曾听到他同你家姑娘谈些什么?”
男子的眼睛暗淡了下去,低声道:“您知道,像我这般低贱,怎么可能……”
冉老爷不再多问,从怀里摸出两张银牌来,冷冷道:“鸿通柜坊的飞钱,一千两。”
男子默默接过。冉老爷道:“我要见离痕姑娘一面。”
听到离痕的名字,公蛎更加顾不得了,偷偷溜回大石后头,顺着石缝盘了上去。
男子踌躇道:“这个么,需要找妈妈,我做不了主。”
冉老爷面无表情道:“我知道。你只需要偷偷把这个东西放在她的梳妆台下,什么也不用做,不用说。”说着拿出一张折叠的齐齐整整的手帕。
暗香馆公蛎去过多次,一直无缘得见花魁离痕。这次江源带着去了两次,出手阔绰,本以为一定能见,谁知老鸨各种推辞。但越是见不着,越是想见,公蛎只要一听到离痕两个字,便觉百爪挠心,恨不得变成原形直接偷窥。
但冉老爷这副老气横秋的样子,也对离痕姑娘有想法,让公蛎觉得甚是不爽,特别当他听到冉老爷操着难听的嗓音慢吞吞道“看到手帕她自会来找我”时,心里更是不忿。
男子将信将疑,打开了手帕。手帕里裹着一块东西,脏兮兮的,依稀能看出是微黄色,中间带有淡淡的丝状物,不知是红丝还是黑丝。男子放在鼻子上嗅了嗅,迟疑道:“这个么?”
冉老爷冷然道:“照做便是。”脚步蹒跚地离开。男子失魂落魄,呆立良久,才满脸悲愤地喃喃自语:“我不是要出卖她……我只想带她离开……”
可惜冉老爷已经走远,并未听到。而同长着苔藓的石头融为一色的公蛎,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手帕:手帕正中,用金线绣着一条双头蛇,同那日公蛎在谪仙楼门槛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四)
半夜里,公蛎醒了。今日晚饭时陪江源喝了两盅酒,如今口渴得难受,摸黑起床想倒些冷茶,谁知今天伙计偷懒没有及时续水,只倒出一杯底来。
喝了这一小口水,更觉嗓子冒烟。公蛎索性拿了茶壶,准备去大堂打些水来,刚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忽听外面噗的一声,门廊上挂的灯笼忽然灭了,接着只见一个影子一闪而过,留下一股奇异的淡淡香味,依稀便是冉老爷。
公蛎这才注意到房间门竟然忘了闩,瞬间睡意全无,悄悄在门后站了一阵,这才悄悄探出半只眼睛往外偷看。
果然是冉老爷,他紧贴着柱子,身上的衣服不知怎么变成了同柱子一样的红色,若不是公蛎的眼睛在黑暗中更为适应,断然难以发现此处还藏有一个人。
刚才公蛎房门的响动显然惊动了他,他躲在柱子后面良久,确定再无异动时,这才闪身出现。他身体虽然肥胖,走起路来竟然悄无声息,简直比公蛎在地面上滑行还要安静。
冉老爷却径直回了房间,再没出来。
半夜三更不睡觉,搞什么呀。公蛎嘟囔了一声,去大堂打了茶水,一口气喝了好几盅,这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回房睡觉。
刚睡了一小觉,公蛎又被尿憋醒了。先还忍着,谁知谁忍越觉得尿急,竟一刻也等不得,只好重新起身。
而离房间最近的茅房也有百十米远,在后园的树丛边上。公蛎弓着腰,一溜小跑去了茅房,解下一大泡尿,这才觉得浑身舒坦。
正要起身回去,忽听树林里一阵翻滚之声,夹杂着喘息声。公蛎探过墙头一看,两个影子纠缠在一起,正打得难分难解,但两人都小心翼翼,似乎尽量不发出声息。
半夜三更打架,真是闲得无聊,却不想自己半夜三更围观打架更“无聊”。公蛎溜出茅厕,猫着腰往前凑了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