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俑(第8/9页)

阿牛张嘴欲说什么,老头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的眼神顿时迷离起来,犹如梦游一般摸到位于墙角的竹床前,乖乖躺下,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鼻息声。

老头默默看着阿牛良久,这才冲着哑巴道:“走吧。”哑巴扶着他,两人一起来到院落中。

一个粗壮妇人从厢房探出头来,赫然是今日那个卖茶汤的胡大嫂。

公蛎越发疑惑。她怎么会在这里?下午见她,明明同哑巴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

老头见了,咳着摆手道:“胡嫂你没事先回去吧。今晚哑巴有事,不能陪你。”妇人唯唯诺诺,施礼退出。

老头喘着粗气,在石凳上坐下,朝哑巴一摆手。

哑巴将乱蓬蓬的皮革掀到一边,里面露出一个人来,蜷缩着身体一动不动。

老头闭目养了一会儿神,道:“你在他身上搜一搜,看看有没有玉佩玉眢之类的东西。”

哑巴依言,在他衣襟上下翻弄了一遍,摇摇手示意什么也没有。

老头似乎不甘心,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亲自上下又摸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哑巴将那人翻了个身,在他脸上用力地拍了几下。

那人呻吟了几声,慢慢撑着胳膊坐了起来,愣了片刻,道:“这是哪里?”

原本要走的公蛎又呆住了。这声音和身形,熟悉得让人心里发毛。

公蛎心想,这老头是谁,他怎么会掳了假公蛎来。坐在地上的假公蛎已经发问:“你是谁?”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眼里竟然闪出一丝泪光来:“我找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

原来两人是旧相识。公蛎原本还有些幸灾乐祸,希望能假借老头之手除去假公蛎,看来没戏了。但转念一想,如今这个假公蛎时时处处以自己的身份示人,岂不是老头找的是自己?

公蛎再三打量着老头,确定自己同他素未谋面。

老头的精神似乎好了很多,原本佝偻的身体也直了起来,道:“老天有眼,这件事到了我这里总算是了结了。唉,我可不想我的孙子,也跟我一样,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公蛎心想,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认识你。

假公蛎茫然地摇了摇头,道:“不懂,我不认识你。”

老头昏黄的老眼怜悯地看着他,道:“好孩子,你懂不懂都不要紧。为了这一刻,我桂氏一族已经足足等了近千年。”

公蛎正纠结是在此伺机伏击假公蛎,还是继续追踪冉老爷,听他提到“桂氏一族”,不由想起死去的寿衣店掌柜桂平来,心中一凛。

桂老头拉过一个凳子,拿下挂在枝桠上的灯笼放在上面,取下灯罩,拨弄着灯花唠唠叨叨道:“祖师爷在地下也可以瞑目啦。可怜我桂氏,守着祖师爷的遗训,人口零落,如今竟然只剩下这么棵独苗。”他慈爱地朝上房看了一眼。

光线亮了些。桂老头在假公蛎跟前站定,双手按在他的肩上,眼里满是不舍:“我知道你修行到今日也不容易,可是没办法呀,只有找到你才能完成祖师爷的遗训,我桂氏一族才能真正解放。”

公蛎觉得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按在自己的肩头,很是不舒服,忍不住摇动身体。

假公蛎反应甚为迟钝,只是茫然地摇头。桂老头道:“你放心,我会多多地烧些纸钱给你,足够你和祖师爷花的。来,转过来我看看。”

假公蛎听话地转过了身子,将后脑勺留给了老头。桂老头干瘦的双手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唉,你给藏哪儿了?真是个调皮的孩子。”他慈爱地揉了揉假公蛎的头发,像对待阿牛一样。

一缕几乎看不到的乌黑气体顿时笼罩在假公蛎身上。公蛎仿佛有感应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假公蛎的衣服瞬间破成条缕,赤身裸体地坐在了地上,目光呆滞。

公蛎下意识地捂住关键部位,脸上顿时红了起来。妈的,这人身上连疤痕都同自己一模一样,如此赤条条的,小鸡鸡岂不都被人看干净了?

桂老头绕着假公蛎走了一圈,眼里露出不忍的神色,轻轻地揉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道:“好孩子,忍着点,一会儿就好。”说话忽然手上用力,朝他的眉心重重一弹。

公蛎依稀看到一丝鬼火一般的光点进入他的门面之中,假公蛎顿时剧烈地呕吐起来。

桂老头一边帮他捶背,一边紧紧盯着他,可惜他只是干呕,什么也没呕出来。倒是公蛎的胃部莫名其妙跟着一阵翻滚,强忍住才未发出声音。

桂老头失望至极,深陷的眼窝里汪出泪光来。公蛎觉得这老头实在是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觉得情况不妙,还是走为上策。

桂老头抱头蹲在假公蛎身边,闷了片刻又站起身来,低声道:“我实在是没了法子了。”慢吞吞道:“取俑罐来。”

哑巴去了上房,从墙面一个小佛龛里面抱出一个人头大小的黑罐子来,递给桂老头。

桂老头抱着黑罐,不住地长吁短叹,忽然将黑罐翻转,朝他头上套去,不偏不倚,刚好将假公蛎的脑袋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左右看了看,将罐子调整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公蛎顿时觉得透不过气,但很快,公蛎便惊惧得忘了呼吸。

罐子不知道什么做的,很快同假公蛎的头部紧紧贴合,如同长在皮肤上一般;而他也瞬间变了模样,四方脸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皮肤黝黑粗糙,同公蛎再无一丝相似之处。

公蛎不知该高兴还是担忧,紧张得双腿发麻。

桂老头忽然“咦”了一声,表情有些迟疑,像是发现了什么。但他仔细打量了假公蛎一番后,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轻轻拍了拍假公蛎的脸,温言道:“好了。躺下吧。”

假公蛎如同木头,机械地站起来,躺到石桌上去。

桂老头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的腹部和喉部反复按压,忽然狰狞一笑,从袖口里抽出一把黑黝黝的匕首来,朝那人肚子上划去。

手起刀落,假公蛎瞬间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全部暴露在空气中。

(六)

公蛎清晰地感觉到刀刃划入皮肤的锐利感,一个哆嗦跌坐进了缸底。

桂老头忽然停住了手,道:“你醒了?出来吧。”只听厢房门一响,公蛎探头一看,冉老爷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冉老爷果然在这里!公蛎很是欣喜,几乎要冲出去问他阿意的下落。

刚才那一下,似乎用去桂老头的全部力气。他双手微抖,用力喘了一阵,叹道:“定是哑巴不忍心,把冉公的药量给减了一半。”

哑巴诚惶诚恐地后退了几步,连连摇手。冉老爷揉着手腕上的勒痕,冷着脸哼了一声,道:“你的药物,在我身上没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