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他们叫我“新来的”(第6/7页)
我们以史无前例的速度快速跑回家去,回到壁炉前的地铺,惊恐不安地等着。等了又等,等着漫长的下午过去,等到夜色初降。我们两个都饿了,但是也知道现在不是跑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之前博瑞屈脸上显露出的某种神色,比莫莉爸爸的怒气更可怕。
等到博瑞屈终于回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入夜了。我们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虽然我的感官不如大鼻子灵敏,但也分辨得出他喝了酒。我们缩成一团,看着他走进光线黯淡的房间,他呼吸沉重,花了比平时更多的时间来用我放在桌上的那根蜡烛引火,多点燃了几根蜡烛。点好蜡烛,他坐在长凳上打量着我们两个。大鼻子哀鸣一声,侧身躺下摆出幼犬的哀求姿态,我也很想这么做,但只能害怕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话。
“蜚滋,你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两个会变成什么样子?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却像成群结队的动物一样,跟乞丐和小偷一起满街乱跑。”
我没说话。
“这也不能只怪你,我想我也有错。过来这里。过来吧,小子。”
我往前走了一两步,不想靠他太近。
看到我小心翼翼的样子,博瑞屈皱起眉头。“你受伤了吗,小子?”
我摇头。
“那就过来。”
我迟疑着,大鼻子也犹豫不决地哀鸣着。
博瑞屈困惑地低头看它,我可以看见他的头脑正在努力穿透酒精造成的迷糊。他看看狗、再看看我、再看看狗,脸上逐渐出现厌恶的表情。他摇摇头,慢慢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从桌子和狗旁边走开。房间角落有一个小架子,上面放着各式各样落满灰尘的工具和物品,博瑞屈慢慢伸出手拿下其中一件。那东西是木头和皮革做成的,因为很久没用而变得硬梆梆的。他挥了一下,短短的皮条利落打在他腿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小子?”他用慈祥的声音温和地问。
我哑然摇头。
“打狗的鞭子。”
我茫然地看着他,因为我和大鼻子都没有任何相关经验能告诉我该如何反应。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困惑。他和气地微笑,声音也保持友善,但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隐藏在他的态度之中,等待着。
“这是一种工具,蜚滋,一种教导的用具。如果有小狗没有全神贯注地——如果你对小狗说‘过来’,它却不肯过来——嗯,只要用这东西打几下,打痛了,小狗就学会乖乖听话了。只要狠狠抽几鞭,小狗就能学会全神贯注地听你的话。”他口气如常,垂手让鞭子短短的皮条部分在地板上轻轻摇晃,突然他把那整根鞭子朝大鼻子轻抛过去,狗儿发出惊恐的叫声往后弹开,然后冲过来躲在我背后。
博瑞屈在壁炉旁的长凳上缓缓沉坐下去,掩住眼睛。“哦,艾达神啊!”他吐出一声,介于诅咒和祈祷之间,“我看到你们两个一起跑来跑去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但是埃尔神在上,我不想猜对。我一点都不想猜对。我这辈子从来没拿那根该死的东西打过任何一只小狗,大鼻子根本没有理由害怕它。但是你跟它共享头脑,所以它才会怕它。”
不管之前的危险是什么,我感觉到它已经过去了。我跌坐在大鼻子旁边,它爬到我的膝上焦虑不安地用鼻子拱我的脸,我让它安静下来,因为也许我们还是等着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比较好。我们——一个人一只狗——坐在那里,看着动也不动的博瑞屈,他终于抬起脸来,我惊诧地发现他看起来好像刚哭过。就像我母亲一样,我记得当时我是这样想的,但奇怪的是我现在想不起任何母亲哭泣的影像,只记得博瑞屈那张哀伤的脸。
“蜚滋,小子。过来这里。”他轻声说,这次他声音里有某种不可不服从的东西。我站起身走向他,大鼻子跟在我脚边。“不。”他对狗儿说,指指他靴子旁边的地方,然后把我抱起来跟他在长凳上排排坐。
“蜚滋。”他开口,然后又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再重新开口,“蜚滋,这样是错的。你跟这只小狗做的是很不好的事,非常不好,是违背自然的,比偷东西或者说谎更不好,因为这样做会使得一个人没有办法成为人。你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他叹口气,再试了一次。
“小子,你身上流着皇室的血。不管是不是私生子,你总归是骏骑的亲生儿子,是继承了历史悠久的皇室血脉的。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是错的,这个错误贬低了你。明白吗?”
我哑然摇头。
“你看,像现在这样。你现在连话都不说了。现在我要你跟我说,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我试着开口:“做什么?”我的声音感觉粗粝、沙哑起来。
博瑞屈的眼睛瞪得更圆了,我感觉到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事。是谁教你跟狗在一起的,跟它的眼睛一起看,也让它跟你的眼睛一起看,并且互相告诉对方一些事情?”
我仔细想了一下。没错,我和大鼻子之间确实是这样。“没有人教我,”最后我回答,“就是自然而然变成这样的。我们两个常常在一起。”我加上最后一句,心想这样或许就能解释这件事了。
博瑞屈注视着我,脸色凝重。“你讲起话来不像小孩子。”他突然指出,“但我听说过,具有古老‘原智’的人就是这样,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完全是小孩子。他们总是知道得太多,长大之后甚至知道得更多。所以,在古时候,人们追捕并烧死这些人并不算是犯罪。我说的这些你听得懂吗,蜚滋?”
我摇头,他对我的沉默不语皱起眉头,于是我勉强加上一句,“但是我在努力。古老原智是什么?”
博瑞屈的神色先是不可置信,然后是怀疑。“小子!”他语带威胁,但我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总算相信我是真的不知道。
“古老原智。”他缓缓开口。他的脸色暗下去,低头看着双手,仿佛在回忆一项古老的罪恶。“这是一种来自野兽血缘的力量,就像精技是来自一脉相传的皇室血缘一样。一开始它像是一种好东西,让你能够跟动物沟通,但是它会逐渐占据你、把你拖下去,让你成为跟它们一样的动物。最后你身上完全不留下任何人性,你会跑来跑去,吐出舌头,舔血,仿佛兽群就是你所知道的一切,不管是谁看到你,都不会认为你曾经是个人。”他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沉,他没有看我,转过头去看壁炉里逐渐减弱的火焰。“有些人说,如果到那种地步,人就变成了兽形,但是他屠杀生物的时候却带着人类的激情,而不像动物那样只是单纯为了充饥而猎杀。他是为了屠杀而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