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一项任务(第3/6页)

夏天来了,温暖的气候降临海岸地带,外岛人也来了。有些是正派的商人,带着寒冷地区的货品来交易——毛皮、琥珀、象牙、一桶桶的油——也带来了荒诞不经的故事,这些故事依然能让我毛骨悚然,就像我还是个小毛孩的时候那样。我们的水手并不信任他们,说他们是间谍,还有其他更难听的话。但因为他们的货品很丰富,而且他们带来向我们买葡萄酒和谷子的黄金,不仅成色极佳还沉甸甸的,于是我们的商人也就收了。

还有另一种外岛人也会来造访我们的沿海地区,虽然不会离公鹿堡太近。他们来的时候带着刀剑、火把、弓箭和撞门柱,到已经饱受他们多年劫掠的那些村庄去烧杀掳掠、强奸民女。有时候这像是一场复杂而血腥的竞赛,他们要找到疏于防备或兵力不足的村子,我们则是要用看起来容易攻击的目标来引诱他们,等他们一到,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这些海盗也烧杀掳掠一番。但如果这是一场竞赛,那年夏天我们输得很惨,我每次进城去都听到沉重消息说许多地方已经变成一片废墟的,还听到人们在抱怨和发牢骚。

驻守公鹿堡的士兵都觉得我们好像被人耍得团团转,我也有同感。外岛人的船总能避开我们的巡逻船只,而且从来不会掉进我们的陷阱里,还专门攻击我们兵力最不足、最意料不到的地方。最倍感挫折和狼狈的是惟真,因为骏骑退位后,捍卫王国的任务就落在他身上。我在酒馆里听到有人咕哝着说,自从他失去了哥哥提供的明智忠告之后,一切都变糟了。还没有人说惟真的坏话,但是更让人不安的是,也没有人发言表示强力支持他。

我孩子气地认为那些劫掠与我无关。遭到劫掠当然是很不幸的事,我对那些房子被烧光、东西被抢走的村民也稍稍感到同情,但我平平安安地住在公鹿堡,几乎完全感觉不到其他海港那种随时随地都交加着畏惧和警戒的艰难处境,也感觉不到那些年复一年重新建立家园、却年复一年地看见自己的努力再度付之一炬的村民的苦楚。不过我这种天真无知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

一天早上,我去博瑞屈那里“上课”,事实上我治疗牲畜、训练年轻小马的时间跟他给我上课的时间一样长。我基本上已经取代了柯布在马厩里的位置,他则去帝尊手下当马夫并负责照顾他的狗。但那一天我很惊讶,因为博瑞屈把我带到楼上他的房间里,要我在桌边坐下,我担心又要把一整个早上花在修理马具这种单调又累人的工作上。

“我今天要教你礼仪。”博瑞屈突然宣布,语气中带有些许怀疑,仿佛不太相信我有能力学会这种东西。

“跟马相处的礼仪?”我不敢置信地问。

“不是,那些你已经懂了。是跟人相处的礼仪。同桌吃饭的时候该怎么样,然后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又该怎么样,是这种礼仪。”

“为什么?”

博瑞屈皱起眉头:“因为,出于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理由,你要陪惟真去洁宜湾见瑞本大公国的克尔伐公爵。克尔伐爵士没有跟修克斯大公国的歇姆西爵士合作派人驻守沿海的瞭望台。因此歇姆西指控他,说他的瞭望台完全没人驻守,让外岛人的船可以长驱直入,甚至在守望岛外面下了锚,然后从那里去劫掠歇姆西国内的村庄。惟真王子要去跟克尔伐谈谈这些问题。”

我马上就进入了状况。这在公鹿堡城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闲话了。瑞本大公国的克尔伐爵士辖下有三座瞭望台,其中两座一左一右地包住洁宜湾,总有充足的人员驻守,因为这两座瞭望台保护着瑞本大公国最优良的港口。但守望岛上的那座瞭望台对瑞本没有太大用处,没有保护到什么克尔伐爵士认为重要的东西,他领土的海岸是陡峭高耸的岩岸,如果有人想来打劫,很难不撞上礁岩,而他的南部沿海地带则鲜少受到骚扰。守望岛本身基本上只住着海鸥、山羊,还有一大堆蛤蜊,然而修克斯大公国若想及时保卫他们的小南湾,这座瞭望台就至关紧要,因为海峡进出口在这里一览无遗,而且这座瞭望台座落在一处天然的高丘上,若燃起烽火,大陆那边很容易就能看见。在歇姆西自己的辖下,蛋岛上也有一座瞭望台,但是蛋岛基本上只是涨潮时堆积起来的沙滩罢了,没办法真正看清楚整个海域的状况,而且这座瞭望台老是需要修理,因为沙地的地形经常改变,风暴卷起的浪潮偶尔还会把它淹没,不过从这里可以看见守望岛上的烽火,从而将警讯传递到国内。问题是得要有人点燃守望岛上瞭望台的烽火才行。

一直以来,守望岛的渔场和可以挖蛤蜊的沙滩都是瑞本大公国的领土,因此派人驻守那座瞭望台的责任也归瑞本大公国管。但若要派遣部队到那里驻守,就要有士兵、有士兵吃的食物,还要有点燃烽火用的木材和油,更要维修瞭望台本身,让它不被席卷那座小荒岛的强烈风暴摧毁。士兵不喜欢去那里驻守,谣传还说把人派到那里去就等于是含蓄的惩罚,用来对付不听话的或是缺乏政治势力支持的部队。克尔伐不止一次在喝酒时宣称,如果派人驻守那座瞭望台对修克斯大公国那么重要的话,那歇姆西爵士就应该自己想办法。不过对守望岛周围的渔场和盛产贝类的海床,瑞本大公国倒是无意出让。

结果,初春时修克斯的村庄遭到劫掠,不仅田地无法及时播种,而且大部分怀孕的绵羊不是被杀、被偷,就是四散奔逃不见,于是歇姆西爵士对国王表示强烈抗议,说克尔伐没有尽到派人驻守瞭望台的职责。克尔伐加以否认,说那个地方很少需要用武力捍卫,所以他派在那里的一小批人就已经足够了。“守望岛瞭望台需要的是看守的人,不是士兵。”他宣称。至于看守瞭望台的人,他找来的是一群老人,男女都有。其中少数曾经是军人,但大部分都是洁宜湾的边缘人;有些人说那些都是欠债不还的人、扒手和年老的娼妓,支持克尔伐的人则坚称他们只是需要固定工作的年长国民。

这些情况,我都已经透过酒馆闲话还有切德给我上的政治课了解得十分清楚,清楚得远超过博瑞屈的想象,但我闭上嘴,耐着性子坐在那里听他详细而艰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认为我反应有点迟钝。他把我的沉默误以为是脑筋不好,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开口说话。

因此,现在博瑞屈开始费劲地教我礼仪,他说大部分的男孩都是跟自己家里的大人在一起,自然而然可以学到。每天第一次见到别人时,或者进入一间里面有人的房间时,我要跟他们打招呼,沉默不语或悄悄走开都是不礼貌的。我应该用别人的名字来称呼他们,如果他们年纪比我大,或者政治地位比我高的——他提醒我,我这一趟出门碰到的人几乎全都是这样的——我还要叫出他们的头衔。然后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规矩和讲究: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以及在什么情况之下,出房间时我必须让对方先走(几乎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比我优先)。接下来是餐桌礼仪。我要注意我被安排坐在哪里,要注意坐在那桌主位的人是谁,并配合他吃饭的速度,要怎么样在敬酒的时候不喝得过量;还有不管坐在我附近的人是谁,都要说些有趣的话,或者是专心听人家讲话,而我比较可能做到的是后者。如此这般,没完没了,最后我开始做起白日梦,恨不得是在清理一大堆马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