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见证石(第6/7页)
“起来,让我看看。”他命令,我疲倦地爬起来,安静地站着,让他用灵活的双手检查我的伤势。他对我手部的状况感到满意,告诉我说现在应该可以拆掉手上的绷带了,但是我肋骨部分的包扎还要继续留着,叫我每晚来找他调整包扎的松紧度。“至于其他部分嘛,保持干净、干燥,不要去抠伤口上结起来的痂。要是有哪个地方开始化脓了,就来找我。”他拿起个小罐子装满一种缓解肌肉酸痛的药膏递给我,我猜这意思就是说我该走了。
我站在那里,手里拿着那一小罐药,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忧伤,然而我找不到半个字可以形容。博瑞屈看看我,脸色一沉地转过身去。“不许那样。”他生气地命令我。
“哪样?”我问。
“你有时候看我的眼神就像主人一样。”他静静地说,然后口气又变得尖锐起来,“呐,不然你打算怎么办?一辈子躲在马厩里吗?不行,你必须回去。你不仅必须回去,而且还要把头抬得高高的,跟城堡里的人一起吃饭,在你自己房里睡觉,过你自己的生活。对了,还有回去上完那该死的精技课。”
他前半段的命令听来已经很困难了,而这最后一项我知道是不可能的。
“我不能回去。”我说,不敢相信他怎么这么笨,“盖伦不会让我回到那个团体里的,而且就算他让我回去,我也永远跟不上我漏掉的进度。我已经失败了,博瑞屈。我失败了,结束了,我需要另外找事情给自己做。我想学驯鹰,拜托。”说出这最后一句话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诧异,因为事实上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博瑞屈的回答跟我说的话奇怪程度不相上下。
“你学不了,因为猎鹰不喜欢你。你太友善了,而且你太爱多管闲事。现在你听我说,你没有失败,你这个笨蛋,盖伦是想把你赶走。如果你不回去,就是让他赢了,你必须回去继续学习精技。但是——”说到这里他对我凶起来,眼神里的怒气是针对我的,“他打你的时候,你不用像匹拉货车的骡子一样呆站着。你生来就有权利让他花时间教你,叫他把你本来就该得到的东西给你。不要逃跑,从来没有人能靠逃跑做出什么事。”他顿了顿,开口想继续说什么,然后又停了下来。
“我缺了太多堂课,我永远也没办法——”
“你什么课也没缺。”博瑞屈顽固地说。他转过身去又加了一句,但我读不出他语气中的意思,“从你离开之后他们就没上过课,你应该能够从之前中断的地方继续学下去。”
“我不想回去。”
“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跟我争辩。”他严厉地说,“你要是敢这样考验我的耐性你就试试看。我已经告诉你你该做什么了,你就去做。”
突然间我又变成六岁小孩,而这个男人一个眼神就能让整个厨房的人都退缩。我颤抖着,感到畏缩。突然间,面对盖伦似乎比违逆博瑞屈要来得容易,尽管他又说,“你要把那只小狗留在我这里,直到你上完课为止。把一只狗整天关在你房间里实在太不应该,它的毛会变糟,肌肉也没办法长好。但你最好每天晚上来这里看一看它和煤灰,否则我就唯你是问。而且我才不在乎盖伦对这点有什么意见。”
就这样,我被打发走了。我向铁匠表达要它留在博瑞屈这里的意思,它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点,让我既惊讶又伤心。我垂头丧气地拿着那罐药膏没精打采地走回堡内,然后从厨房拿了点食物回房间吃,因为我没勇气面对餐桌上的任何人。房里又冷又暗,壁炉里没有火,烛台上也没有蜡烛,脚下肮脏的铺地芦苇发出阵阵臭味。我去拿了蜡烛和柴薪,生起火,在等待炉火慢慢去除些岩石墙壁和地板的寒气时,我忙着收拾起地上的草堆。然后我依照蕾细的建议,用热水加醋好好把房里刷洗了一番。不知怎的,我拿到的醋是加有龙蒿的,所以刷洗完之后我房间里便充满了这种药草的味道。我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睡着之前纳闷着为什么我从来没发现该怎么打开那扇通往切德房间的秘门。但我毫不怀疑就算我找到他,他也会把我打发走,因为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在盖伦教完我之前绝对不会插手干预。或者说,在他发现我在盖伦的课堂上已经完蛋了之前。
弄臣的烛光让我醒来,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直到他说,“你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洗漱、吃东西、然后还能第一个到塔顶。”
他拿来了一个装满温水的宽口大水壶,还有从厨房烘炉里取出的热呼呼的面包卷。
“我不要去。”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弄臣露出惊讶的表情:“为什么?”
“去了也没用,我学不成的。我就是没有那种才能,我已经不想继续拿头去撞墙了。”
弄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以为你原先一直学得很好啊,直到……”
这下子轮到我惊讶了:“很好?你以为他为什么讥笑我、打我?是为了奖励我学得好吗?不是,我连精技到底是怎么回事都没办法了解,其他人全都已经超过我了。我又何必再回去?好让盖伦更彻底地证明他说得再对不过了吗?”
“这,”弄臣小心地说,“有点不太对劲。”他思索了一会儿,“之前我要你别再去上课,你不愿意。你记得这件事吗?”
我回想了一下。“有时候我是很顽固。”我承认。
“如果我现在要你继续上课呢?要你上楼到塔顶去,继续尝试呢?”
“你为什么改变了心意?”
“因为我当时想要避免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你熬过来了而且没有死掉。所以现在我想……”他话说到一半就中断了,“你说得对,既然我不能把话讲得简单明白,为何还要讲出来?”
“如果我说过这种话,那么现在我很后悔。一个人不应该对朋友讲这种话,我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淡淡一笑,“如果你不记得,那我也就把它忘记吧。”他伸出手拉住我的双手,他的手带着一种古怪的凉意,让我浑身一阵冷颤,“如果我请求你继续去上课,你会愿意吗?以朋友的身份请求你?”
“朋友”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听来很古怪。他的语气毫无嘲讽之意,且说得很小心,仿佛把这个词说出口来可能会粉碎它的意义。他那双浅淡到几乎无色的眼睛牢牢地看着我的眼睛,我发现自己没办法说不。于是我点了点头。
尽管这样,我起床的动作还是很迟疑。他不动声色地感兴趣地看着我拉直理平前一夜穿着睡觉的衣服,然后洗脸,吃起他带来的面包。“我不想去。”我吃完第一个面包卷,拿起第二个的时候告诉他,“我实在看不出这样能有什么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