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二代目归来(第7/10页)
如此,这一周来我都忙得要死,根本没空去找野槌蛇。
虽然野槌蛇是浪漫,但天狗是现实。
这段时间,二代目一直住在河原町御池的饭店里。
旅馆的工作人员被他的美貌与天狗的威严所迷惑,把他当作经常入住的贵宾对待。那身时代倒错的英国绅士打扮,也与客厅和咖啡厅的厚重氛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作为新海归天狗,他不遗余力地发挥着天狗的魅力。下午五点散步一小时是他每日雷打不动的行程。每天的散步路线也是固定的,风雨无阻。在新京极这种人潮拥挤的地方,二代目的身影非常抢眼,回头率百分百。他回到旅馆时一定会在玄关口确认时间,从打开怀表的动作到低头看表盘时的下巴弧度,都像用尺量过一样精准。从他上衣口袋里源源不断被掏出的拿破仑时代的金币,暗示着二代目来历不明的财力。不过他并没有将财力耗费在奢靡的夜生活上,而是摆出一副平静度日的样子。
每天傍晚,我都掐准二代目散步回来的时间,将当天从狸猫手里搜刮来的物品上交。
“是矢三郎啊,今天也辛苦你了。”
随着我的频繁到访,饭店客厅俨然渐渐呈现出一派伪欧洲风情。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出来迎接我的新海归天狗,在心爱的家具包围下似乎心情不错,他再次想送金币给我,被我以“狸猫也有自己的矜持”为由严词拒绝。
“我说过我不喜欢欠人情。”二代目说。
“但我又不是人,我是狸猫啊。”
“好吧,那换个说法,我讨厌欠狸情。”
“说实话,总有一天我会要回来的,用金币这种东西来抵销可远远不够。您看我忙得都没空去找野槌蛇。”
“看吧,我一大意的话,说不定就被你坑了。”
“就等着人来坑的这份从容淡定也很了不起啊。”
“真会说话,这就是狸猫的智慧吗?”二代目苦笑。
这件事,最终以我坚决拒收金币而告终。
不过,二代目最想回收的东西是“德国制空气枪”。那是十九世纪德国的技术人员开发的东西,利用强力泵压缩空气将铅弹射出去的机械。它从欧洲大陆辗转到了英国人的手里,其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成为贵族的秘藏品。二代目在一次拍卖中把它买了回来。看照片就像金属管弦乐器一样美丽。我听说是“空气枪”还以为是打毛绒玩具的枪。“才不是那么可爱的东西。”二代目笑着说。据说曾有人企图用它暗杀某国大臣。要是被这玩意儿击中,狸猫也只有升天的份儿了。
“你们这些毛球也讨厌枪吧?”
“当然讨厌了,但我们又没在近处看过。”
“最好能早点找回来,被人滥用就糟了。”
这段时间,我虽然频繁往二代目这边跑,但是红玉老师依然不知道二代目回国了。不会有哪只狸猫闲着无聊专程跑去点炸药桶,一直宅在公寓里的红玉老师自然没机会知道这事。
这期间我曾带着松花堂的便当拜访过老师一次,那天老师正伏在四叠半房间的矮桌上给弁天写情书。
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只有老师不知情,真是可悲啊。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老师突然抬起头瞪着我说:“矢三郎。”
“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看您说的……”我慌忙故作欢快地说道,“瞒着您的事可多着呢。”
老师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写情书。
“……算了,反正肯定是无聊的事。”
红玉老师对二代目回国的骚动一直不知情,直到五月中旬才知道这件事。而这时二代目已经归国两周左右了。
如果说有谁会把真相告诉老师这种闭门不出的人,那也只有他的天狗老友了。当听说岩屋山金光坊提着一升装饰着礼品绳的酒穿过出町商店街的时候,我就在想,该来的总要来的。
当我战战兢兢地往老师的公寓里探头张望时,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自那之后,红玉老师就从京都城内消失了。性急的狸猫们开始起哄,说他“因为害怕二代目所以藏起来了”。但是我们这些红玉门下的狸猫反驳说:“老师绝不会做出这种事!”
虽然我们的恩师早就丧失了在空中自由飞行的能力,而且天狗能做的事他基本上一件也做不了了,完全就是个任性好色、喜欢欺负狸猫又自以为是的老头子。但唯独那身为天狗的自尊,他一直随身携带从不离身。如果要沦落到被狸猫在背后指指点点,被说成是“因为害怕二代目逃走了”,那还不如买块高野豆腐自己撞死算了,他就是这种人。
“老师一定会回来的!”红玉门下的狸猫都这么认为。
没过几天,就有狸猫说看见老师出现在云畑附近。
洛北云畑是沿着贺茂川的河流向北逆流而上,出了市区、深入北山杉的森林腹地,那块地方从很久以前就是岩屋山金光坊的地盘。那是个远离尘世与狸猫毛的地方,在那么高尚的地方闭关,我们都深信红玉老师这次是认真的。我们伟大的恩师,无疑是为了给归国的二代目迎头痛击,正积极地锻炼,恢复因长年的隐遁生活变得迟钝的身心。
“不愧是红玉老师,即使馊了也是如意岳药师坊!”
似乎在狸猫界,老师稍微挽回了点名誉。
我临时起意,准备带着豆饼[10]去探望修行中的红玉老师。
但云畑实在太远了。
原本还试图向大哥借自动人力车,但小气的大哥始终不肯点头答应。他说在山中闭关的红玉老师心情不稳定,万一暴脾气上来把珍贵的人力车炸成木屑就得不偿失了。我无计可施,只好千里迢迢骑自行车过去。但真的太远了,骑到后来自己都厌烦了。好几次想打退堂鼓,心想索性把豆饼吃了原路返回算了,就当没这回事。
就这样咬着牙在山路上转啊转,终于到了。
因为是天狗在山里闭关修行,所以我提前做了心理准备,想着这地方如今就算山崩地裂也不足为奇。但是云畑的村落看起来相当平静。被新绿覆盖的山村里,初夏的阳光照在古旧的小学校舍围墙上,只有灌溉的流水声显得格外响。时间就像融化的麦芽糖一般,黏糊糊又缓慢地流动着。
我骑到区政府的云畑办事处门前,在树荫下坐下休息。
突然,头上传来了一个声音。
“哟,这不是下鸭家的矢三郎吗?”
我吃惊地抬起头,一位身穿白衬衫戴领结的优雅老人,坐在办事处建筑物凸出的水泥平台上,正小口地品尝着芬达葡萄碳酸饮料。他就是红玉老师为数不够的朋友。在大阪日本桥经营二手相机店的隐退天狗岩屋山金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