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夷川家的继承人(第11/16页)

我对此深信不疑。

十二月的上半月,我一直无所事事地在纠之森闲晃。

倾听叶落的树梢间穿过的风鸣声,喝蜂蜜生姜汤预防感冒,变成深闺千金陪母亲去打台球消磨时光。

相比我的游手好闲,大哥可就忙多了。他脖子上围着玉澜送的红围巾,呼着朦胧的白气,驾驶自动人力车在腊月的京都四处奔波。所有的重压全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勇猛程度一度让我怀疑: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是不是都被换成提神营养液了?

关于跟海星恢复婚约的事,大哥和夷川吴一郎谈过了。听说吴一郎也不反对,不过他说早云的葬礼刚过去没多久,须待日后找机会再正式公布。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我在纠之森的寝床上打滚时,母亲很在意海星的事,时不时地对我说:

“去见见她如何?”

但是,我原形毕露的样子要是正好被金阁银阁撞见就糟了。而且我现在一想到要见海星,就被一股猛烈的羞涩之情袭击。海星一定也很害羞,所以就算见面也没法好好说话。

“我不想去见她,海星肯定会生气的。”

“都是你未婚妻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在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家伙就会先生气。”

“你怎么能这么说自己的未婚妻呢?”

“那么,你要我跟海星说些什么呢?”

“哎呀,这种事妈妈怎么说得出口。当然是说些让人又开心又羞涩的事呗。哎呀,好害羞!”

“就算她成了我的未婚妻,也不可能立刻就亲密地聊起枕边私语吧。”

听我这么一说,母亲叫着“哎呀好害羞!”就钻进枯叶堆里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

自从早云归天后,一切都顺利得出奇。

与夷川家历史性的和解终于实现;跟海星也恢复了婚约;二哥出去旅行;大哥就任伪右卫门指日可待;红玉老师、弁天和二代目之间的纠纷,自清水寺那晚以来,就处于僵持状态。地平线的彼方,也没有一丝要起风浪的迹象。

我虽然是只热爱和平的狸猫,但是体内的傻瓜血脉在叫嚣:“这样下去可不行!”

总有人会卷起风浪

我就站在浪尖上

总有人会扰乱和平

我就给他添把乱

我坐在冬日萧瑟的贺茂川河堤上,嘴里哼着身为狸猫却胆敢僭越的危险歌词。这时,大哥驱驶着自动人力车停到我面前,探出身来对我说:“矢三郎,跟我来一趟,八坂先生有事找你。”

我倏地站起来,嗅到了一股有趣之事即将发生的味道。

“出了什么问题吗?”

“开心吧,这回轮到你出场了。”

原来是关于狸猫选举的见证人选出了问题。

狸猫界的首领伪右卫门一职,习惯是在长老们年底召开的尾牙宴上,决定继承人。在会上邀请天狗当见证人,是很久以前流传下来的传统。但是天狗这种生物啊,总是把狸猫当傻瓜,各种吹毛求疵,就是不肯痛快出席。去年鞍马天狗以肚子疼为由,把这个任务推给了红玉老师。

坐在奔驰的自动人力车上,大哥面有难色地抱着胳膊。

“红玉老师今年无论如何都不肯做见证人,说要推荐后任天狗出席……”

“……指的是弁天吧?”

“这不是太过分了吗!弁天可是星期五俱乐部的人啊,难道我们要邀请吃狸猫火锅的人参加选出狸猫界首领的宴会?”

“那索性就不请天狗了,我们自己办不好吗?”

“那可不行!伪右卫门的权威是建立在狸猫界的民意和天狗承认的基础上。你跳过这个步骤试试,伪右卫门马上就变纸老虎。”

“哎呀呀,这还真是没法通融的事。”

出町商店街后的公寓“桝形住宅”门前,一群像讨债鬼一样不请自来的狸猫挤在那里,好不热闹。红玉老师很不喜欢一大堆毛球强行堵在门口;但是对狸猫来说,一定要用毛球只数来表达对如意岳药师坊的敬意。

大哥和我坐着自动人力车到达现场,顿时引起一阵窃窃私语,“矢三郎他们来了!”只见八坂平太郎特地迎了出来。

“抱歉,矢三郎,又要借助你天狗专家的力量了。”

“八坂先生,您就别给我戴高帽了。”

“药师坊大人脾气可倔了,我怎么说都没用。贡品献上了,还大肆赞美老师的伟大,下跪假哭都用上了……我已经无计可施。看来要让老师做见证人,就只能靠你从中斡旋了。”

打开门进入老师的房间,厨房里堆满了带礼签的红玉波特酒和点心等贡品,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洒满冬日和煦阳光的四叠半斗室里,红玉老师窝在被炉里大口嚼着特大号的金枪鱼紫菜寿司卷,盯着旁边放的将棋盘。完全没把包围在公寓外的狸猫界权威放在眼里。

“下鸭矢三郎,前来拜见。”

“你来干什么?我又没叫你来。”

“您又在闹别扭欺负狸猫了吧?不愧是天狗中的天狗,天下第一的如意岳药师坊。”

我一盘腿坐下,老师就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我。

“我可是知道你毛茸茸的肚子里打着什么鬼主意,是不是企图靠耍嘴皮子把我拉出去撑场面?八坂平太郎哭着求你来的吧?”

“哎呀,真被您猜中了。”

“去年就被你的花言巧语骗了,可倒了大霉。”

“去年您不是玩得挺开心吗?”

“胡扯!”老师生气地说道,“见证人我派弁天去,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红玉老师一骨碌躺倒,整个人背对着我。

我尝试用各种方法说服他,但是闹别扭躺着的老师始终闭口不言。

窗外暮色已至,老师却懒得去拉一下电灯的绳子,四叠半像废墟一般乌漆墨黑。公寓外传来已等得不耐烦的狸猫们大开酒宴的喧闹声,真是群没心没肺的家伙。此时大哥送来了鳗鱼天妇罗盖浇饭,我就摸黑在厨房里大快朵颐。

不久,老师在漆黑的房间里突然起身,在混杂着香烟、香水与老人体臭的黑暗中,抽着天狗香烟。只见火光忽明忽灭。

“……又过了无聊的一天。”

“您为什么不开灯?”

“为什么要我伸手?你去开。”

“不要。您自己开。”

听我这么说,老师就更不高兴了。

老师为什么一定要弁天做见证人?我在心中思量。

本来嘛,希望弁天继承如意岳药师坊的只有红玉老师,以岩屋山金光坊和爱宕山太郎坊为首的京都天狗们都不赞同。如今,天狗能力出类拔萃的二代目回国,形势对弁天就更加不利了。此时,红玉老师一定是想借“狸猫选举见证人”的名义强行指定弁天为继承人,让这变成既定事实吧。卷入天狗继承人之争,对狸猫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但是狸猫也有狸猫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