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夷川家的继承人(第2/16页)

伪电气白兰工厂的正门前拉起了黑白帐幕,里面穿着丧服的狸猫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那天,据说京都内外赶来奔丧的狸猫多达数千只,看来经营伪电气白兰工厂的夷川家威望犹存。上千只黑色毛球蠢蠢蠕动的工厂院内,排列着许多专为吊唁客人开设的露天小店,这场面宛如黑色的祇园祭一般热闹壮观。可能有些狸猫觉得只要穿黑色就行,所以院内依稀可见穿燕尾服的,还有穿天理教法被的狸猫。

在伪电气白兰工厂和仓库群之间穿梭,走到尽头是一个广场,这里便是今天的葬礼会场。广场上建有祭祀伪电气白兰发明者的稻妻神社。我们之所以能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穿梭自如,全拜“夷川早云谋杀论”的谣言所赐。来吊唁的客人看到我们出现,都小心谨慎退得远远地围观,我们才能轻松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里面的会场。

南禅寺正二郎和玉澜看到我们后,过来打招呼。

“你们总算到了,这里拥挤得像庆典一样。”正二郎说。

“我们没迟到吧?”大哥担心地问。

“寺院的和尚也刚到,我估计快开始了。”

“真是的,到处都是讨厌的谣言,大家怎么能胡编乱造……”

“别放在心上!不过以你的性格,要完全不在意估计也很难吧。”

“我不想给南禅寺添麻烦。”

“说添麻烦什么的太见外了,我跟玉澜根本就不在乎。”

听到正二郎这么说,玉澜也一本正经地点头说:“当然不在乎。”

广场的正面,是用菊花装饰的华丽祭坛,祭坛前排列着的折叠椅是遗属席。金阁回头看到我们,就一脸嫌弃地跟银阁交头接耳。在他们身旁,倒扣着一个像浸透了墨汁一般的纯黑竹笼,海星好像躲在那里面。即使这种场合她也绝不现身。

不久,洛东毛念寺的狸和尚来到会场,开始念经。

喧闹的葬礼会场如退潮般瞬间安静下来。

伪右卫门八坂平太郎一脸肃穆地上前致辞。

“突然收到吾友早云的讣告,让人不胜唏嘘。虽说毛球总要魂归天际,但我做梦也没想到,今天会站在这里,参加发小早云的葬礼,并作为狸猫界的代表致悼词表达哀痛之情。”

说完八坂平太郎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这时候,不知道是谁不合时宜地捧场叫了声“哟!”“伪右卫门!”平太郎慌忙出言制止:“瞎起什么哄!”

八坂平太郎继续一本正经地说:“夷川家的名号响彻京都是在大正时代,理由无他,自然是托福于‘伪电气白兰’这项伟大发明。这个将电磁学与酿造学奇迹般结合而诞生的产物,开创了一个合成酒的新时代。时至今日,这项发明依然诱使无数绅士淑女沉溺酒精流连忘返。而为实现伪电气白兰工厂现代化进程鞠躬尽瘁的复兴始祖,不是别人,正是夷川早云。自下鸭家入赘夷川家后,夷川早云努力奋斗、不惜粉身碎骨,为伪电气白兰打开了全新的历史篇章。但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发展扩大工厂之际,却突然撒手狸寰远赴黄泉,令人扼腕不已。对于早云的丰功伟绩,我作为狸界代表向他致敬,并在这里替他祈求冥福,祝他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围绕着伪电气白兰不遗余力地大加赞美,对早云晚年掀起的阴谋旋涡只字不提——这无可挑剔的悼词,真没辱没八坂平太郎八面玲珑的老狸名号。

八坂致悼词后,在座的狸猫纷纷起立轮流上香。因为如此正经八百的葬礼实在太少见,毛球们在祭坛前都有点不知所措。

轮到下鸭家时,会场上响起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我肩上托着系黑领结的二哥,走近祭坛,偷瞄了一眼躺在小小的棺材里、周身铺满花朵的早云。遗体看起来就像失败的剥制标本[1]一样,似乎缩小了好几圈,早云那曾令人憎恶的富态模样如今荡然无存。

不错,夷川早云的确设下圈套陷害家父,让他掉进星期五俱乐部的铁锅,这点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但眼前的早云也遭到应有的报应,在远离家乡的有马之地中弹倒下,落得孤独惨死的下场。他如果还活着,我们大可拔光他屁股上的毛,但如今面对一个长眠不起的毛球,就算踢飞他又有什么意义,我们又不是性格扭曲的狸猫。所以早云啊,你就安心长眠吧。南无阿弥陀佛。

就在我合掌之际,肩膀上的二哥开始躁动不安。

“……怎么了,二哥?”

二哥翻了个白眼,突然张口“呱噗”打了个嗝。紧接着,之前强行压住的嗝如潮水般不断涌出:“呱噗呱噗呱噗呱噗呱噗……”

金阁和银阁听到打嗝声后立刻愤怒地起身。

“你这混蛋在笑什么?”他们俩齐声怒吼。

“等等,”我慌忙辩解道,“这是误会,我二哥不是在笑。”

“不是在笑是什么,一直‘呱呱呱呱’笑个不停,你这青蛙内心到底有多邪恶?”

“你们仔细听,那是打嗝呀。”

“亏你编得出这么拙劣的谎言!”

金阁怒不可遏,“这可是父亲大人庄严肃穆的葬礼,大家都满怀敬意地吊唁,就算你是个放弃做狸猫的青蛙,也不能在父亲的葬礼上呱呱大笑。”

听到金阁的声音,会场内的狸猫开始骚动。

二哥慌忙想要道歉,但是他一张嘴,打嗝声就淹没了道歉的话语。

“我没有呱噗那个呱噗意思呱噗。”

“你这满口呱呱的混蛋,还在呱呱地叫个不停!”银阁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

之后二哥的打嗝声,就像弹珠汽水的气泡一样,有节奏地不断冒出来。

“不能笑!”我越努力憋着就越想笑,不自觉地低声重复了一句“满口呱呱的混蛋”,就再也忍不住了。我也不想在这么庄重的葬礼上笑场——但是,谁叫银阁说了句“呱呱混蛋”呢,亏他想得出来。这时大哥立刻冲过来捂住我的嘴,我也赶紧捂住二哥的嘴。

金阁和银阁开始破口大骂:“你们竟敢在父亲的灵前放肆!”

竹笼里的海星叫道:“都别闹了!”眼看着葬礼仪式就要被糟蹋殆尽。

这时候,突然哪里传来“咚咚”的声音。

拨开身穿丧服的狸猫群,一个年轻的僧侣拍打着腹鼓悠然走上前。他一身褴褛的黑衣已经褪色,剃度的光头像后院里被日晒雨淋的旧钵一样脏兮兮的,似乎能看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儿在空气中摇荡。

他来到祭坛前,无言地继续敲打着腹鼓。

八坂平太郎回过神来,也跟着咚咚地敲打起腹鼓,于是在场的其他吊唁宾客也陆续开始敲打腹鼓。

狸猫们的腹鼓,如潮起潮落般声音时大时小,不久像冲上陡坡一样节奏开始加快、到达顶点后戛然而止。那个神秘僧侣打出最后一击,腹鼓声消失在秋日的青空下。之后周围一片寂静,在场的狸猫们都盯着那个奇怪的僧侣,“谁?”“是谁?”大家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