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夷川家的继承人(第7/16页)

弟弟摆出一副学者的派头,盯着笔记本出了实验室。

吴一郎说了句“你们慢慢聊”,先离开了实验室。

大哥一边慎重地抱着杯子,把脸皱成一团、继续小酌实验失败的伪电气白兰;一边在实验室内踱来踱去。

“大哥,你就别勉为其难了,会喝坏肚子的。”

大哥含糊地应了声,他的背影透露出对矢四郎那莫名其妙的能力所怀抱的敬畏之情,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吾家有子初长成”的傻爸爸一样充满喜悦。这次找吴一郎商量,拜托他把实验室给弟弟使用的人,不用说一定就是大哥。

不久,大哥走过来,在我正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忽然一本正经地盯着手上的杯子对我说:“这是个好机会,有件事我要跟你商量。”

“哦,有什么事需要我这才华横溢的弟弟出手相助吗?”

“出手相助……嗯,算是吧。吴一郎回京都之后,我觉得早晚有一天要谈到这件事。不过这个话题比较敏感,你也知道我生性木讷,完全不知道怎么提及此事。但是这事肯定要说、而且早晚都要说,当然是越早说越好。但也要考虑到对方的想法……”

大哥这段话说得太拐弯抹角,我完全没听懂他的意思。

“我知道大哥你嘴笨,所以你快点切入正题。”

“我不正要说嘛,你急什么。”

我以为大哥终于要进入正题,没想到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下鸭家与夷川家的争斗史、两家和解是祖父的遗愿等等,话题开始奔着高深的大道理去了,兜了半天都没进入正题。但凡有点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大哥就喜欢扯一些高深的话题。

不久,大哥做了个深呼吸,下定决心后说:“……你想不想跟海星恢复婚约?”

我惊讶地望着大哥,“喂喂,怎么突然说起这事?”

“当然,这事还要先跟海星和吴一郎商量一下……”

在我们还是年幼毛球时,家父和夷川早云为我和海星订下了娃娃亲。现在回想起来,早云同意缔结婚约本身就很可疑。父亲变成狸猫火锅之后,早云单方面取消了婚约。

再说海星,无论怎么看都很难说她是个有魅力的未婚妻。像长年处于青春期的少女一样,始终不肯让我一睹芳容。而且嘴巴尖酸刻薄,骂人的语言丰富得可以开一家百货店,就连性格乖张如我都受不了。所以取消婚约对我来说简直是如释重负。事到如今竟然要恢复婚约?我连忙摇头明确拒绝。

“自己的婚礼还没办就急着给弟弟张罗对象,你是不是太有干劲了?”

“像你这样的狸猫就该早点讨老婆稳定下来,不然整天无所事事的早晚掉锅里。”

“所以你就打算让海星来监视我?”

“我的意思是,你也该有要守护的东西。”

“恢复婚约,下鸭家与夷川家的和解就更加牢靠了,这自然是遂了大哥的愿。不过那种嘴巴尖酸刻薄,又不肯现身的怪胎未婚妻,我可要不起。再说,矢二郎哥哥怎么办?你怎么能忽视二哥的感受,提出这样的主意?”

二哥迷恋海星,这事大哥应该也知道。

于是,大哥语重心长地说:“矢三郎,这是矢二郎的提议。”

听了这话,我顿时哑口无言。井底那只盯着将棋盘的小青蛙的身影浮现在我脑海中。

“……矢二郎哥哥打算离开京都,对吧?”

“我决定让他去。”

“我反对!”我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为什么不挽留他,大哥!”

“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都不知道大哥你原来是这么冷漠的狸猫!”

“他有他的路,你也有你的路。我这是为下鸭家的未来着想。父亲已经不在了,我要是不替你们做打算,谁来替你们着想。”

我毛茸茸的身体里喷涌出蛮不讲理的怒火。

“我不记得拜托过大哥承担父亲的责任。”我说,“而且你也承担不了,你这么做只是在妄自尊大!”

我后来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过分的话。

本以为大哥会破口大骂,没想到他只是微笑着低下头。

“……是吗,”大哥喃喃自语道,“也许吧。”

这时候门开了,幺弟抱着塞满各种器材的纸箱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到我后吓了一跳,呆立当场,说道:“矢三郎哥哥,你的表情怎么那么吓人?”

那天傍晚,我到访了日落后蓝色天幕下的六道珍皇寺。

父亲移居黄泉后,二哥就从狸猫界退隐把自己关在古井里。自那之后,这口古井我不知来过多少次。

这里作为迷茫的小毛球倾诉烦恼之地,在狸猫界享有盛名。但最常来的客人其实说不定是我。我经常过来跟二哥聊天,一聊就聊到天亮。跟二哥一起在井底、抬头仰望弁天掉落眼泪的满月之夜,距今也有一年了。

我在井口对着昏暗的井底大叫:“喂——二哥,你还活着吗?”

“……矢三郎吗?我琢磨着你差不多也该来了。”

听到二哥的答复,我变成青蛙跳进井里。

小小神社的御神灯发出朦胧的光,照亮了井底的小岛。井水拍打着岸边,只见二哥坐在那里,旁边摊着一块蔓草花纹的方巾,他正在检查方巾上面的东西。我跳过去一看,这些像小孩子玩具一样的东西,就是二哥藏在井底的全部财产。

“青蛙的全部家当,手帕大小的方巾还不够包。”二哥说,“连我自己都惊讶,出去旅行还是轻装上阵比较好。”

“你真的打算去旅行?”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肯定不同意吧。”

“你的变身术还没完全恢复。”

“总有办法的,再说我还带着外婆的药。”

“妈妈会伤心的。”

“……这点我心里确实难受,不过,我一定会回来的。”

二哥像是要一扫沉闷的气氛,开朗地“呱呱”叫了几声。

“来来,快来看看我引以为豪的财产。”

说着,二哥小心翼翼地从蔓草花纹的方巾上将一件件物品拿起来,向我说明它们的由来。

南禅寺玉澜送的便携式将棋盘和棋子,父亲遗留下来的残局棋谱,立春时红玉老师给的天狗豆,狸谷不动院外婆给的装有药丸的荷包,母亲送的下鸭神社的护身符,练习变身术时用来参照的睿山电车宝丽来照片,就连在鸭川岸边捡到的平凡无奇的小石子和玻璃珠,都满载着二哥的回忆。

望着二哥为出行做准备,我在一旁觉得更加寂寞。

二哥从小毛球时期起就是一副呆呆笨笨的样子,几乎没有任何卓越的才华。多数人都觉得他是个傻瓜。二哥身上还散发着一种不似狸猫的寂寥感,没有一点热血男儿的血性,让人觉得任何事都不能指望他。但这正是我最喜欢二哥的地方,我觉得这是一种灵活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