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天狗之血 傻瓜之血(第2/18页)

“活该,哈哈哈。”

“不过,有寿老人在,他们说不定还留了后手。特别是天满屋!这人非常可疑。”

“是啊。”

“关键时刻,我会冲进去营救狸猫。”

街灯下,教授露出无敌的笑容。他那因山中艰苦生活锻炼出的精干侧脸,燃起熊熊的狸猫爱,显露出为救狸猫免受下锅之灾,不惜突袭宴会现场的坚定决心。

狸猫喜欢圣诞节,没什么特别的庆祝理由——这点实在不错。

下鸭家每到圣诞节都会吃炸鸡,观赏矢四郎点亮的绚丽灯饰。想到今年的圣诞节我无法参加,内心十分寂寞。所以在十二月二十四日下午,当那股“可以让熊孩子停止哭泣”——哈兰·山德士大叔[2]秘传的香料味儿从玄关处飘来时,我的心情立刻欢腾起来。到访的是南禅寺玉澜。

“我为防被人跟踪,一个人翻山越岭跑过来的。伯母让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玉澜脖子上围着跟大哥一样的情侣红围巾,手里抱着给我送来的炸鸡盒子。她向菖蒲池画师行礼自我介绍后,瞄到放在被炉上的棋盘,“这都是什么啊!”忍不住大叫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棋局!”

“你肯定棋艺精湛吧。”

菖蒲池画师温柔地说道,玉澜不禁脸红起来。

之后,我跟玉澜在冬日的庭院里聊天、闲逛。

玉澜说她今晚被邀请参加纠之森的圣诞派对。矢四郎用从伪电气白兰工厂带回来的零部件,组装出了非常壮观的灯饰。

“听说夷川吴一郎也会来。他一直协助矢一郎的工作,真的好热心啊,以前明明是个爱哭鬼,如今已经成长为出色的狸猫了。”

我向玉澜打听我逃匿后京都市内的情况。

自从我在六角堂触怒弁天,狸猫界的态度就大致分成两种:一种是“可怜的矢三郎,再见了!”的达观心态;另一种是“要是矢三郎被吃掉的话,自己就不用担心被煮了”的毫不掩饰的安心感。

八坂平太郎虽然也担心“矢三郎不要紧吧?”,但已经着手准备去夏威夷的旅行了。他在祇园绳手的事务所也处理掉了,狸肚子里暗自盘算着,等新年出席完大哥和玉澜的婚礼后就马上出去旅行。

“他又不是自愿当伪右卫门的,巴不得早点引退呢。”玉澜说。

“只要不是像大哥那样的变态,多数狸猫都对伪右卫门避之唯恐不及。”我说。

“那这次是谁为了那个变态几乎掉了一层皮啊?你的小命现在就像风中烛火,岌岌可危。我觉得你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没资格调侃矢一郎。”

“所以说,下鸭家就是变态家族啰。”

“啊啊,那我岂不是个要嫁入变态家族的变态吗?”玉澜踢着落叶咯咯笑。

然后她盯着地上的落叶,露出一抹悲伤的表情,“……红玉老师将你逐出师门了。”

“是吗,果然如此。”因为早已料到,我一点都不惊讶,“天狗有天狗的自尊,狸猫有狸猫的矜持啊。”

“这次明明是老师强人所难。”

“等余波平息后再说吧。老师终归少不了我照顾。”

以前被弁天唆使制造魔王杉事件后,我也曾远离老师身边。但那次是我自行禁足于师门,真正被宣判逐出师门这还是第一次。

看着光秃秃的树干在冷风中摇曳,我脑海中浮现出红玉老师弓着背,坐在阴暗潮湿的公寓里的身影——把冰凉的不倒翁当作弁天的美臀紧抱在怀里,品尝着红玉波特酒,在漆黑的房间里抽着天狗香烟的红玉老师。

“玉澜,我能不能拜托你给老师送点东西?”

“交给我吧。”

“棉花棒也别忘了带去。要是没了棉花棒,老师耳朵一痒就会吹起小旋风。”我提醒道,“不过,也就是微风而已啦。”

“别担心,我会看着办的。”

“照顾那个天狗可麻烦了,真的特别难伺候。”

“……矢三郎真的很喜欢老师呢。”

“这种事千万别对别人说,有伤体面。”

听到我这么说,玉澜笑而不语。

我就这样藏在菖蒲池画师家,迎来了伪右卫门选举的前夜。

这天晚上,我钻进靠庭院一侧的缘廊下,团在染满画师烟味的旧毛巾里。就在刚才,园城寺的狸猫们还在庭院里转悠,现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难以入睡,开始一根一根地数着前腿上的毛。

冬日的夜晚,静寂无声。

像这样的不眠之夜,我总是会想起父亲变成火锅那晚的事。此刻,纠之森里的大哥他们,还有旅途星空下的二哥,应该也在想着父亲吧。

我是在去年秋天,从淀川教授那里得知父亲临终前的情形。

先斗町料亭里空寂的房间,鸭川对岸辉煌的街灯,笼子里父亲胖墩墩毛茸茸的身影……我能清楚地在脑海里描绘出那晚的情景,仿佛亲眼目睹一般。听到事情经过的那晚,淀川教授分给我用锡纸包的饭团,我当时嘴里嚼着凉饭,觉得那味道一定跟父亲最后吃的饭团一模一样。

回想着这些,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忽然,庭院里传来一阵吧啦吧啦、好像薄玻璃破裂的声音。

干枯的树木眼看着覆上一层白霜,冻得屁股疼的寒气从地面匍匐而来,瞬间将被扫到一起的枯叶冻得雪白。我从缘廊下爬出来,眼前满庭树木盛放出樱花般的冰花,晶莹透亮的花瓣在空中轻轻飞舞。周围充满了异样的白光。

树丛那边出现了一个人影,是弁天。

逼人的寒气冻得她脸色苍白,看起来宛如少女般青涩。她抬头望着乱舞的冰花,眼神寂寞空洞。被红玉老师掳来的那一日,弁天是不是也带着这种寂寥的表情,伫立在白雪皑皑的琵琶湖畔?

她看到我嫣然一笑,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陶瓷般的脸颊滚落。

“你怎么哭了?”我问。

“觉得你可怜,”她说,“因为你马上要被我吃掉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有微弱的光亮。

“原来是梦啊。”我心有余悸地从缘廊下爬出来。

从树干的缝隙间望去,暗蓝色的天空已经渗出爽朗的黎明之色。

我打着哈欠在庭院里闲荡,敲了敲水桶里表面结的冰,吸着清晨冷得冻鼻子的空气,吐出白气嘟囔了句:“早上了。”

今天是决定伪右卫门的日子。

——也正是家父的忌日。

——还是星期五俱乐部尾牙宴的日子。

狂风暴雨的一天,就这样悄然开始了。

这一天,大哥跟我一样一大早就起来了。

为了不吵醒母亲和矢四郎,他悄悄起身,踏着落叶漫步于清晨的纠之森。冬日的森林沉浸在苍白清冷的朝雾中。

大哥用冰冷刺骨的河水洗了把脸,在父亲的将棋盘前坐下,开始冥想。大脑逐渐清醒,浑身充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