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卷五 铁圈(第5/6页)
她轻移脚步,双脚看似着地又好像没有着地,女子的步伐,像是临虚御风,轻灵飘动着。
太阳下山了。过了好一阵子,西边的山头上,依然一片明亮。
博雅把用布包裹着的琵琶放在两膝上。
博雅不说话,好像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可是不一会儿,好像实在耐不住疼痛,博雅自言自语般开口了:“哎呀,如果那么做的话——”
在牛车里,博雅低声喃哺着。
“怎么啦,博雅?”晴明问。
“丑时到了——”
博雅好像要把心头浮现的情景完全抛开似的,开口了。
“是啊。”
“贵船神社的神灵,怎么会有这种可怕的能力,给人的咒增加效力,让人变成鬼呢?”
“你是说,那个顶着火撑子的女人已经变成鬼了,博雅——”
“不是吗?把门踢破,把窗子打烂,闯到别人家中,可不是一般的人力所为呀。”
“啊,不管那个女人是不是鬼,神是不会把人变成鬼的。”
“嗯……?”
“博雅,人是自己变成鬼的,希望化成鬼的是人,贵船神社的高龙神和暗龙神只不过给人增加了一点魄力罢了。”
“……嗯。”
“怎么。博雅,你认为神是什么?”
“神?”
“所谓的神,归根结底,仅仅是一种力而已。”
“力?”
“人们有时把那种力命名为高龙神、暗龙神什么的,也就是说——咒本身即是神。”
“……”
“贵船的神灵听说是水神。”
“嗯。”
“水是善还是恶?”
“……不清楚。”
“给田地带来甘霖时。水是善的。但是,当雨下个不停,连居家都冲走了,这种水就是恶的。”
“嗯,不错。”
“可是,水的本性仅仅是水而已,说它善啊恶啊,只是因为我们人类有这种善和恶的分别。”
“继续说……”
“贵船的神灵兼具祈雨和止雨两种职责,就是这种原因。”
“嗯。”
“鬼怪也是一样的。”
“鬼不是神,而是人产生出来的东西,对吗?”
“是的。”
晴明点点头,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博雅:“博雅呀,也许应该说,有了鬼才有了真实的人。
正因为人的心中藏着鬼,人才会歌唱;正因为鬼存在于人的心中,人才会弹起琵琶,吹起笛子。而当鬼从人心中消失不见时……“
“消失不见?”
“也就是说,人要从这个世上离开了。”
“真的吗?”
“所谓的人或者鬼,是不可能一分为二的,正因为有人才有鬼,也因为有鬼才人。”
“……”
“博雅呀,不仅仅是头顶铁圈的女人是这样,凡是人。
无论是谁,都会不时希望自己变成鬼,无论是谁,他的心中都会不时怀有‘鬼胎’。“
“这么说,晴明,鬼也藏在我的心中吗?‘’”嗯。“
“也藏在你的心中吗?”
“没错。”
博雅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真悲哀呀!”
他唏嘘不已。
就在这时,牛车停下来了。
一时间。博雅以为到了济时的府上,可是,明明才过了一会儿,应该还到不了啊。
“晴明大人,有一位客人——”蜜虫在车外说。
“哦,有客人啊。”晴明点点头。
“是哪一位?”
博雅掀起车帘,往外打量。
“哦,是一位法师。”
他压低声音说,一面凝神打量着。
牛车正面站着一个人,正朝着这边张望。
是一个法师打扮的老人。
他的衣服褴褛不堪,头发好像倒立般乱蓬蓬地罩在头上。
老法师的炯炯目光。如一束光般投射过来。
“晴明在吗?”他低声问道。
声音传到了牛车里面。
“找我有事吗?”
晴明来到牛车外面,站在暮色中。
“哦,你还是在呀,晴明。”老法师说。
晴明嘻嘻一笑,往前迈出一步。
“原来是芦屋道满大人,你有什么事吩咐?”
晴明前面站着的就是芦屋道满。
月华轻染在道满的白发上,染在他脏兮兮的僧衣上,好像散发着一种妖里妖气的朦胧光芒。
“是不是打算去藤源济时府上啊?”道满说。
“你眼光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呀。”
晴明鲜红的唇边,依然留着些微的笑意。
“别去了。”
道满口气生硬地说:“别去了。”
“哈哈,为什么?”
“你是想去帮耶遭了某人的咒的济时一把吧,你放弃吧。
毕竟,那不是我们人间的事,我们不该对他们太关心。“
“哈哈。”
晴明的嘴边依然挂着淡淡的笑意。
“原来还是你呀,道满大人。”
“你说什么?”
“这件事。我正揣摸是谁在背后出主意,莫非就是芦屋道满大人吗?”
“呵呵。你发现了。”
“我可没想到会是道满大人,我倒是想过,有谁让那女人头顶铁圈,丑时参神。”
“说到底,教会那女人的就是鄙人。”
“你还帮忙施咒了吗?”
“不,没有。我可没帮她施咒,我所做的,只是告诉那女人在丑时去拜贵船神社的神。就这些,没别的。”
“那我就放心了。”
“如果跟道满大人施的咒对抗的话,说不定会粉身碎骨的。”
“晴明啊,你放弃吧。”道满低声说。
“放弃?”
“人要变成鬼,有办法阻止吗?”
道满这么一说,晴明表情严肃起来:“怎么可能有回天之力呢?”
“所以呀,还是不要去干涉他人的事。”
道满说完,晴明又笑了。
“你觉得很奇怪吗?”道满问。
“告诉我不要去干涉他人的道满大人自己,难道跟这件事不是牵连很深吗?”
听晴明这么说,道满的嘴边开始浮现微微的笑意。
那是一种凄凉的笑。
道满仰头望月:“是在七月出头吧……”
他自言自语般地低声说:“就是这么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在堀川小路一带闲逛,忽然,笛子的清音飘了过来。”
“哦,笛子——”
“非常好听的笛子。”
“我被那笛声吸引,循声走过去。正好碰到一个女人在走路,可是仔细一看,发现那女人竟是个生魂啊。”
“后来呢?”
“那个生魂好像也给笛声吸引了,循着笛声往前飘。
我觉得奇怪,就跟在后面。在堀川桥边,有一个男人正吹着笛子。呵呵,就是那个男的。“
道满把亮晶晶的眼光投向晴明身后,从牛车上下来的源博雅,正站在那里。博雅一言不发。
“博雅?”晴明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