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思量(第2/9页)

其中,朝忠、顺、元真、能宣、忠见、兼盛、中务等七人属于三十六歌仙。

歌人数目之所以少于赛歌之数,且左右方歌人人数不一,是由于并非一人限一首作品,而是允许一人作多首和歌的缘故。

歌会的一般做法,不是到了现场才知道歌题,即兴作歌,而是允许根据题目事前做好。

左方的方人领队,是宰相更衣源计子。

右方的方人领队,是按察更衣藤原正妃。

裁判由左方的上达部、左大臣藤原实赖担任。

本应中立的裁判由左方的人来担任虽然有失公平。但作为仅次于天皇的掌权者,由他来做裁判,也是个合适的人选吧。

然后,左右方各有一名朗诵者,即讲师。

左方的讲师是源延光。

右方的讲师则是源博雅。

在三月十九日,公卿们也分为左右方,其他“念人”

也在这天选定。

所谓“念人”,不像方人那样要为本方争胜。而是为双方欢呼喝彩的人。

这是一场集当时平安京杰出人才于一堂的活动,参加者有贵族、文化人、音乐人、艺术家等。

于是,天德四年三月三十日下午四时——这样的一场歌会开始了。

博雅在喝酒。

他在安倍晴明家的外廊内,面对着庭院,盘腿坐在蒲团之上,将斟满酒的琉璃杯端到嘴边。

酒是来自异国的酒。

用葡萄酿造的胡酒。

晴明身穿宽松的白色狩衣,支起一条腿,背靠在柱子上。

晴明跟前也放着琉璃杯,斟满异国的酒。

正是春去夏来之际。

时间已是夜晚。

晴明和博雅之间放着一盏灯,火焰的周围飞舞着一两只小虫子。

庭院里芳草萋萋。

后来居上的夏草,长得比鹅肠菜、野萱草等春草高,春草被淹没在夏草中,无法分辨。

与其说是庭院,其实更像一块野地。

草木在晴明的庭院里自由生长。青草和绿叶的气味,飘荡在夜色里。

博雅一边深深地呼吸着混杂了胡酒酒香和草木清香的大气。一边喝着酒。

庭院的深处有樱花开着。

是八重樱。

叶问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

除此之外,对面有开着花的迎春花,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

八重樱、迎春花、紫藤本是夜间开放的,所以它们的颜色和形状无法看得太分明。

但是,花朵和叶子的气味,比眼前所见予人更为深刻的印象。

“哎,晴明……”

博雅望着夜幕下的庭院开口道。

“什么事? ”

晴明应道,他的红唇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并不是只有眼见之物才存在啊。”

“你指的是什么? ”

“比如说,紫藤就是。”

“紫藤? ”

“虽然看不见它开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却飘来令人心醉的香气。”

“嗯。”

晴明静静地点点头。

“你和我也是一样嘛,晴明……”

“哦? ”

“今天见面之前,我们处在不同的地方,对吧? 虽然待在彼此看不见对方的地方,但一见面,我们就又在这里喝上了。就算见不着对方,我们都确实存在着,对吧? ”

“嗯。”

“就说紫藤,它的香味也是一样。虽然眼睛没有看见,但它的香味是不容置疑的。”

“你想说什么,博雅? ”

“就是说嘛,晴明,我觉得,所谓生命,也不过如此吧。”

“生命? ”

“对呀。例如,院子里长着草,对吧? ”

“嗯。”

“但是,就以野萱草而言,我们看见的,也不是野萱草的生命。”

“什么意思? ”

“我们看见的,只是它的颜色、它的形状而已。不是看见野萱草的生命。”

“噢。”

“我和你也是一样。我此刻只是以人的模样,看着一个我所熟悉的、叫做晴明的男子的脸而已,我并没有看见叫做晴明的那个生命本身。你也同样,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叫博雅的男子的模样和色彩。也不是看见我的生命本身。”

“没错。”

“明白吗? ”

“然后呢? ”

“‘然后’是什么意思? ”

“接下来你得说‘因此就怎么样怎么样’吧,博雅? ”

“没怎么样,就是这样而已。我只想说,尽管眼睛看不见,生命还是存在。”

“博雅。你刚才说的话真是很了不得。那些阴阳师或者僧人,明白这个道理的人也是极少数。”

“是这样吗? ”

“就是这样。明白吗,博雅? 你所说的,关系到咒的根本问题。”

“还是咒? ”

博雅皱起眉头。

“是咒。”

“等一等,晴明,我刚刚好不容易明白点,正心情愉快地喝酒呢。你一提到咒,我的好心情一下子就会无影无踪了。”

“不用担心,博雅,我会用你明白的方式说……”

“真的? ”

博雅半信半疑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嗯。”

“好吧,我已经做好了准备。晴明,我会用心去听,拜托你说得尽量简短。”

“应该的。那就从宇宙说起吧……”

“什么是宇宙? ”

宇,即天地、左右、前后——也就是说,是空间。

宙。即过去、现在、未来——也就是说,是时间。

将之合而为一,作为认识世界的词汇,此时已为中华文明所拥有。

“人为了理解存在于天地间的事物,使用了咒的概念。”

“啊?!”

“也就是说,人是运用咒的手段,来理解这个宇宙的事物。”

“什、什么? ”

“换个说法也行:宇宙是由于人看见它才存在的。”

“不明白。我不明白呀,睛明。你不是说要说得让我能懂吗? ”

“那就来谈谈石头吧。”

“哦,谈石头吧。”

“是石头。”

“石头怎么了? ”

“例如,有个地方有一块石头。”

“噢,有一块石头。”

“它还没有取‘石头’的名字。也就是说,它还只是一块又硬又圆、没有名字的东西。”

“但是,石头不就是石头吗? ”

“不。那东西还没有成为‘石头’。”

“什么?!”

“人看见了它,给它取名为‘石头’——也就是说,给它下了‘石头’这个咒,石头这东西才在这个宇宙里出现。”

“不明白。比如说,不管有没有人给它取名,它从前就在那里。以后也在那里吧? ”

“对。”

“既然如此,那东西是否在那里,与咒之间,就没有关系了嘛。”

“然而。如果不是‘那东西’,而是‘石头’,就不能说没有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