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空海说怪力乱神(第9/10页)

“应该是右手……”岳梁回答。

“我觉得是左手……”厨子答道。

“不是左手吗?”

“应该是右手。”

葛野麻吕、橘逸势接连回答。

“哈哈哈哈。”

听完四个人的话,空海开心地说道。

“同样一只手,到底是右手、还是左手?意见竟也如此分歧。”

“你看到的呢?空海。”逸势问。

“一说开,事情就结束了。”

“空海!这么说你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喽。”

“嗯——大概吧!”

“大概?”

两人以简短的唐语对话。

因此,孙岳梁也明白其意。

“若是您已经知道那是什么?请告诉我。”孙岳梁向空海说。

“等明早天亮之后,再奉告比较好。”

“为什么呢?”

“因为天亮后,可以确认一些事情。”

“既然您这么说,也只好这样了。”

“明早用餐完毕,烦请在座各位来此再聚,我们出发之前,我想应该可以奉告答案。”空海说。

事情就这样决定了。

翌晨,同样一群人又聚集在厨房。

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心,橘逸势更是隐藏不住心中的兴奋之情。

“空海!若是知道的话,赶紧告诉我们吧!”

昨晚,回房后,逸势如此逼问空海好一阵子。

“明日再说吧!”

空海如此一说,逸势显得相当不满。

“狗头的事也是如此。明早知道是最好的……”

其实,急于揭开谜底的人,不只是逸势而已,同行的人也等着空海回来,想听听事情原委。

葛野麻吕亦是如此。大家的好奇心像漂浮在半空中般,熬了一夜到清晨。

“原因应该在窗外。”

环视大家后,空海说道。

“到后院看看吧!”

众人从旁边板门走到后院。

清晨时刻。

为了赶在年内抵达长安,只在洛阳投住一宿,就得立刻出发。因此,早餐也是在太阳刚从东方地平线升起时就已经用毕了。

阳光尚未射入的后院,洒满一地的落叶上,结着白白的霜。

“那么——”

空海踏着霜叶走进后院,站在靠近那窗子处的一棵槐树荫下。

“找到了。”空海说:“这正是昨晚那只手的原形。”

大家围住空海,望向空海所指之处。

“啊!”

发出叫声的是孙岳梁。

槐树根部——枯草之间,有一枝破旧的勺子。

仔细一看,勺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是——”

“栗子。”

逸势和葛野麻吕同时叫道。

勺子里确实有五颗栗子。

“刚好是这五天的栗子。”空海道。

又看着厨子。

“有关此事,可否请您说明?或必须由其他人来说明呢?”

空海话一说完,厨子边注视着结霜的勺子和栗子,边说道:

“不。此事还是由我来说明吧!这勺子,是我在五天前的白昼丢弃的。”

“如此说,正是那只手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天。”

“正是。”

说完,厨子望着大家。

“厨房以前就放了一个水缸,这勺子是用来舀水用的。已经用了大约二十二、三年了吧!勺子底部也出现裂痕,舀水时往往会漏掉。因此,换了个新勺子时,我随手就把旧勺子往窗外丢了。”厨子如此说。

空海弯身捡起勺子。

“事情就是如此。”空海说道。

“所谓器物,只要经人使用二十年以上,自然已有魂魄附身。魂魄成精,每晚会出现。”空海微笑道。

“每晚吃完栗子,用那勺子舀水喝完才就寝,是我的乐趣。”

“由于太怀念往昔时光,已成精的勺子才会化为人手出现。”

“那,要如何处置这勺子才好呢?”厨子问。

“魂魄附身的成精之物,应该和人同等看待。”

“您的意思——”

“和人一样,或烧掉、或埋在土里,再诵上一段经即可。”

简单扼要说明后,空海又露出微笑。

“你啊——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啊!”

在马车里,橘逸势边仔细端详空海边说道。

此时,马车已经离开洛阳,踏上赴长安之路。

地面上的凹凸不平,就这样直接打在屁股上。

“说我吗?”空海问。

“正是说你。”

“你常常如此说——”

“因为不可思议,才说不可思议啊!昨日方士的事、还有今早的事,不都是如此吗?”

“是吗?”

“空海啊!每个和尚都像你这般吗?”

“什么这般啊?”

“别回答得这么冷淡。”

“嗯……都一样吧!”

“一样?”

“和儒生一样。”

“听不懂。佛教徒和儒生,如何会一样呢?”

“儒生也是形形色色啊!譬如:孔子是儒生,我叔叔阿刀大足也是儒生,在这里的逸势也是一位儒生……”

“嗯。”

“同样是儒生,孔子、阿刀大足、逸势,不都是各自不同的人吗?和尚也是如此。”

“空海啊!我明白你的话。明白,其实又不真明白。”

“为何呢?”

“我觉得你好像总是强迫自己不要说出事实的真相……”

“是吗?”

“人各不同,理所当然。而你说这理所当然之事,其实是打算欺瞒我。”

“绝对无意欺瞒。”

“算了。空海!至今我已见过好几位和尚。都是各自不同,你是当中最特别的一位。”

“是吗?”

“说实话吧!空海。说实话,好让我安心吧!”

“说什么实话呢?”

“说你觉得自己特别的事情。你应该会觉得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才对。”

“哈哈哈。”

“好啦。连逸势我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像你这般,不可能不这样想,不是吗?因为我都觉得自己很特别,像你这般的人却不觉得自己特别,我就会很困扰——”逸势坦率得令人怜爱。

“逸势很困扰吗?”空海笑道。

“困扰。”

“真是对不住啊!”

“若是如此,请直接说。但是,不要撒谎。”

“绝不撒谎。”

“你会觉得自己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人吗?”逸势问。

“嗯。”空海回答得很干脆。

如此干脆的响应,令逸势神情显得很泄气。

“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空海答道。

沉默一会儿,逸势不以为然地盯着空海看。

“你骗人的技巧很高明。”

“我谁也没骗!”

“虽说没骗,我却觉得被骗得团团转。”逸势说。

说完后,又仔细端详空海。

果然是个奇妙的人。只能说是不可思议。

对于逸势的注视,空海只是静静地微笑着。

在空海的内心里,各式各样的事物,不时相互矛盾,而这些矛盾却同时栖息在这男人的内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