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故事 鸦巢决战(第20/26页)
原来那一瞬间里,鬼颜一翻腕压住了无形那把看不见的短剑,右手刀急进时,却忘记了无形早前设立在树前的亘白术陷阱。她一步踏前,突然觉得脸上气息如刀刮过,头顶上巨响,空气里仿佛一柄看不见的巨斧向自己的头上猛劈而下。
鬼眼大惊,向左一倒,但时机已迟,砰的一声响,左边肩膀一阵剧痛,摔倒在地,几乎痛得失去知觉,同时刀尖上一空,轻飘飘如羽毛般扬起,无形已然完全失去踪迹。
鬼颜知道自己已经输了,还是忍痛翻身跳起,她沐浴在如瓢泼一样的大雨中,雨打在身上,让她觉得疼痛难忍。她用右手支撑着肩膀,环目四顾,眼中一片茫茫的雨丝。突然听见身后有快速移动逼近的滴答声,这轻微的脚步声如此之近,已经让她来不及躲闪了。她转过身去,透明的空气帘幕唰的一声向两边分开。她看到无形挂在嘴边那野兽般的微笑。无形就如犀牛踏开低矮的灌木枝叶一样,分开雨水和空气,朝她笔直地冲来。
鬼颜微微一动胳膊,就感觉到了肩膀上传来的剧痛。她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了。身后就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一侧则是布置着亘白秘术陷阱的大树,她只能交叉着双手向左侧一转,突然向后面的虚空倒了下去,只剩下两只脚尖还牢牢地钉在地上。这是一个斜铁板桥,鬼颜最后死里求活的招数。
鬼颜仰面向后,风把她那件能变化色彩的浸透雨水的罗衣向下扯去。她觉得只要再加上最微弱的一点力量,自己就要随风而落。而无形正埋头向前朝她猛冲而来。他双手收在怀里,肘尖朝前,如同野牛的锋利犄角。以同样是杀手的敏锐感觉,他深切地明白眼前这位身形变幻莫测的杀手的厉害。一旦占据成杀的位置他就绝不容情,不许她有逃脱的任何机会。
几乎要低呼出声,她已经从无形的脚步中推算出他的肩膀将要撞击的那一个点。而那一点上……什么也没有。也许就是因为在空气的屏障后面躲藏得太久,他分不清幻影和真实的边界。他太相信将自己封闭起来之前的记忆,而不去看眼前的危险状况。因而无论是突兀的悬崖,还是一个空气里的幻影,对他而言也就不再存在。
仿佛是悄无声息地,无形倏地冲出悬崖,飞入了空中。那一瞬间仿佛极其漫长,无形似乎成功地让自己停留在了半空中一会儿,然后才唰的一声掉了下去。无休无止地向下掉落。
他终于失手了。
这也许是这个隐形杀手的第一次失手,也将是他的最后一次失手。
白澜从紧贴着的峭壁上探过头往下看那个小小的掉落的身体,它扭曲成“大”字形的黑色剪纸。在遮盖悬崖底部的变幻云气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杀手口中的金牙在闪亮。白澜惊恐地捏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发觉无形在这最后时刻居然在野蛮地狂笑。
是的,这个杀手施展的隐身术是亘白术。之前在栈道杀死自己的强盗手下,在小径尽端杀死那名军官,都是他做的。从时间和出现的地点上来看,他有这样的机会。
白澜知道,这个正在往悬崖下掉落的亘白术者,也许在掉落到坚实的大地之前就死去,但他设立的陷阱会依然存在。
即便从那株大树通往幻象森林的秘密通道已被打开,但只要进入那个区域,鸟兽、草叶、微风,都会被上千钧空气的重击压成一片薄纸。
就算无形已经死了,陷阱也不会消除,他们将永远也进不去那座近在咫尺的幻象森林。没有施法者的解放,它可以永久存在着,直到被一千年的风慢慢地消磨腐蚀掉。
通往幻象森林的道路被彻底封闭了。
在空中向悬崖下掉落的无形确实有值得狂笑的地方。在这处纠缠着各方势力的悬崖上,在他死后,将成为一个谁都解不开的局。
白澜抹了把脸,撕下衣袖,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替鬼颜包扎伤口。他看着鬼颜背上和肩上的伤口里不断渗出的血,包扎的手不由抖抖索索地不听使唤。
鬼颜的脸色惨白如雪而嘴唇红艳如血。她,或者是他,望着白澜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你怕这些血吗?”
白澜的两手依然在抖,但他的包扎手法却很熟练稳妥,“你为什么要救我?”他问。
“在栈道上,你替我撑过一阵子的伞。”鬼颜垂下眼帘说。
“就这么简单?”白澜带着点失望,又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追问。
“就这么简单。”鬼颜避开他的眼睛。
白澜望着滚落的岩石和云气翻腾的谷底,心有余悸地说:“客栈里不知道打得如何了,幻象森林已经进不去了,我们继续躲在这儿好了。等他们下面打完了,探明情况再说。”
“不行,我要回去。”鬼颜收拾起地上的双刀,将它们拂拭干净,“剑完是我的同伴,我不能扔下他不管。我们现在知道这瞎子没有说实话,他隐瞒了还有个无形的存在。谁知道他还隐瞒了些什么东西呢?”
白澜叹着气,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地说:“你一定要回去,那我就陪你回去。”
“不用。你就躲在这里等我吧。”他斩钉截铁地说。
他不敢直面看她,鬼颜已经不再是那个外貌柔弱让人心起怜惜的女子了。
“剑完的实力我是知道的,他在宛州北部的天驱武士中勇武冠绝。但那几名暗辰教徒个个都是高手,尤其是那驼背农民的气息深不可测,”鬼颜冷冷地将双刀藏回袖中,“我总觉得他有问题——你要是跟来,我可不知道还想不想再冒险救你。”
“我知道了。”白澜闷声道。他望着悬崖下那一线盘旋的栈道和挣扎在扭曲缝隙里的客栈,叹了口气。
鸦巢客栈如同一艘黑色的大船,在越来越猛烈的大雨中颠簸不已。万鸦山的大雨仿佛大海的怒涛,将历经劫难的它来回顶撞。这是百余年来这里最可怕的大雨。
挂在屋梁下的藏音的尸体来回摇摆,倾斜得越来越厉害。
愤怒的剑完大踏步而上,他的脚踩在朽烂的木板上发出的嗵嗵嗵的声响。他的长剑在空中像蛇信那样咝咝作响。一道通红的火光从火剑上迸出,驼背农民仿佛被这道火光唤醒,犹犹豫豫地举手抵抗,他动作迟钝,形态痴呆,这般模样怎么能躲得过剑完那奔腾如雷电的利剑呢?
剑完哪容他迟疑,双剑一左一右扑上。尤其是他左手上的剑,吸足了他的愤怒,炽热如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