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硫黄味 第一章 刺痛拇指(第10/19页)

科拉姆的脸色仍然很红,脑中还想着刚刚和弟弟争吵的内容,不过他回答我对书的一些疑问时几乎跟平常一样镇定。只有明亮的眼睛和略为紧绷的姿势,泄露了他的想法。

我找到一两本看似有趣的植物标本集,接着翻阅一本小说。科拉姆越过房间走向鸟笼,显然试图用自己的习惯来抚平情绪,看着那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生物在枝头跳跃,每只鸟都有各自的世界。

外头的喊叫声引起我的注意。从这里向外望,城堡后方的田野尽收眼底,可以一眼看到湖边。一小群骑士冲向湖边,激动地喊叫着,大雨在他们后方追赶。

这群人骑近时,我发现他们并非成人,而是一群男孩,大多是青少年,几个较年幼的骑着小马,努力追上较年长的。我正想着不知哈米什是否在里面,便立刻看到那头明亮发色。那是最易辨认的一个点,在科巴背上狂乱闪烁。

他们冲向城堡,奔向一座分隔田野的石墙。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年纪较长的男孩因为经验丰富,轻而易举就越过了石墙。那个枣色影子似乎迟疑了一下,不过这一定只是我的想象,因为科巴显然也很热切地跟在其他马的身后。它冲向围篱,准备,跃起。

它看起来和其他马的动作完全一样,然而出了岔子。或许是因为骑在它背上的人犹豫了,缰绳拉得太紧,或者是因为鞍座不够坚固。马的前蹄踢到墙面,仅低了几英寸,结果连人带马,甩过石墙,画出一道最悲惨的抛物线。

“啊!”

科拉姆听到我的惊呼,转头看向窗外,正好看见科巴侧面重重落地,哈米什小小的身影被压在下面。科拉姆尽管跛脚,移动却很快,他移到我旁边,靠窗探头,马这时正开始挣扎踢脚。

风雨飘落,打湿了科拉姆的丝绒外套。我紧张地在他身后张望,男孩们又推又挤,急着要帮忙。似乎过了许久,男孩们才分开,我们看见那健壮的小小身影,捂着腹部跌跌撞撞地挣脱马身。他摇摇头,拒绝许多伸出的援手,蹒跚地走到墙边,靠着墙大肆呕吐。接着他靠墙滑坐在湿润的草地上,双腿张开,脸朝上迎接雨水。当我看见他伸出舌头去接落下的雨滴时,我把手按在科拉姆的肩上。“他没事,只是头晕。”我缓缓说。

科拉姆闭上眼睛吐了一口气,身体因突然放松而垮了下来。

我同情地看着他。“你很关心他,就像亲生儿子一样,是吗?”我问。

他的灰眼突然怒目瞪着我,带着最特别的警觉。那一瞬间,书房里除了架上玻璃钟的滴答声外,没有半点声响。一滴水珠滑下科拉姆的鼻梁,挂在鼻尖上闪烁着。我不自觉地拿手帕去擦,他脸上的紧绷瞬间瓦解。

“是的。”他简洁地说。

最后我只告诉詹米,科拉姆打算派他陪公爵打猎。我已经相信他对莱里的感情只是出于礼貌的友情,但我不知道,要是他知道舅舅引诱那女孩,使她怀了孕,他又会有什么反应。显然科拉姆不打算寻求吉莉丝·邓肯的服务,我在想,不知这女孩会不会嫁给杜格尔,或者科拉姆会在她肚子大起来之前替她找个丈夫。无论如何,如果詹米和杜格尔要连续数日一起关在狩猎小屋中,我想最好不要掺杂莱里的阴影。

“嗯,值得一试,”他沉吟道,“整天狩猎,然后回到炉边喝威士忌,大家会变得很热络。”他拉上我长裙背后的拉链,弯身在我肩上印下一吻。

“很抱歉要离开你,外乡人,但这样也许是最好的。”

“别担心我。”我说。之前我没意识到,他离开后我就得独自留在城堡里,光想到这点就让我十分紧张。不过,如果这样能帮到他,我还是决意克服这个困难。

“你不准备用晚餐了吗?”我问。他的手在我腰际游移,我转身面对他。

“嗯,我愿意饿着肚子。”过了一会儿他说。

“嗯,我不愿意。你得等等。”

我望向餐桌,扫视房内。大部分人的脸我都已认得,其中有几个比较熟悉。这里面什么人都有,弗兰克会对这种聚会感到惊奇的——这么多不同的脸型。

想到弗兰克,就好像碰到一颗发疼的牙齿,我的本能反应是躲开。但是随着时间的迫近,我不能再拖延,所以我逼自己去想,把他对我的影响小心地拉回脑海,思绪抚过他又长又顺的眉毛,就像我曾用手指抚过的那样。可是我的指尖突然一阵刺痛,想到另一对更粗更浓密的眉毛,以及眉毛下的深蓝眼睛。

我匆匆转头去看身边最近的脸,以驱逐令人不安的影像。刚好是默塔的脸。嗯,至少他跟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两个人影毫不相像。

他虽然矮瘦,可是肌肉发达,像长臂猿,长手臂加深了他和猴子的相似度。低眉毛和窄下巴,不知为何让我想到穴居人,还有弗兰克的档案里那些原始人的图片,不过不像尼安德特人,对,像皮克特人。这个矮小的族人身上有某种耐性,让我想到那些饱经风霜、刻有图案的石头,而即便对这个时代而言,那些石头也算非常古老,就那样固守着交叉路口和墓地。

想到这里,我觉得很有趣,扫视一遍其他用餐的人,寻找其他的种族特色。例如,炉边的那个男人,约翰·卡梅隆,我看他是诺曼人,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诺曼人,但他有着高卢人的高颧骨、细高的眉毛、长长的上唇和深色的皮肤。

偶尔还有古怪的撒克逊人……啊,莱里,最好的例子。苍白的肤色、蓝色眼睛,还有一点点肥胖……我压下这严苛的评论。她小心避开我和詹米,坐在一张较低的桌子边,和朋友热切地聊天。

我往相反方向看去,杜格尔·麦肯锡坐在隔壁桌,这是他首度和科拉姆分开坐。他是凶残的维京人,身高和宽平的颧骨令人印象深刻。很容易想象他指挥一艘龙船,深陷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刺穿浓雾,看向岩岸上的村庄。

一只大手,手腕上微微长着铜色毛发,伸过我面前,取走托盘上的一小块燕麦面包。又一个北欧人,詹米。他让我想起贝尔德太太讲过的传说:巨人族曾踏上苏格兰,并把他们的长骨架留在北方土地上。

桌上的谈话天南地北,跟平常一样,一小群一小群的人,满嘴食物,闹哄哄地说话。但我突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从隔壁桌传来——桑德林汉姆。我想说话的人是默塔,于是转头去看,他坐在奈德·高恩旁边,努力咀嚼着食物。

“桑德林汉姆?啊,爱好屁股的老威利。”奈德沉思道。

“什么?!”一个年轻点的士兵差点被麦酒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