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因弗内斯,1945 第一章 新的开始(第5/6页)

我记得在哪里看过蜡烛和火柴……这儿供电经常出状况,蜡烛是苏格兰高地的所有家庭旅馆和正式旅馆不可或缺的“配备”,甚至在那些熏着忍冬花香的高雅旅馆内,我也看到蜡烛插在饰有晶亮坠饰的雾面玻璃烛台上。

贝尔德太太的蜡烛可实用多了,虽然是水电工人照明用的一般白蜡烛,但是抽屉里有好多根,而且还有三盒火柴。在这节骨眼儿上我可没打算挑剔蜡烛的风格。

我在蓝色的陶制烛台上插好蜡烛,就着一道闪电的亮光将烛台摆在梳妆台前,然后在房内各处走动,点燃其他蜡烛,直到整个房间都充满柔和摇曳的烛光。非常浪漫,我心想。我镇定地扳下电灯开关,这样电力恢复时才不会在某个不合时宜的时刻坏了气氛。

蜡烛烧了不到半寸,弗兰克就推门进来了。随他上楼梯而起的一阵风结结实实地吹熄了三根蜡烛。

他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又吹灭了另外两根。弗兰克盯着霎时的幽暗,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我起身,重新点燃烛火,微微抱怨他突然进门的鲁莽。直到我点好蜡烛,转身问他要不要喝点东西时,才发现他脸色苍白,神情不安。

“怎么了,看见鬼啦?”

“嗯……我不确定我见到的是不是鬼。”他缓缓说着。

弗兰克心不在焉地拿了我的发梳,抬手整理起自己的头发。当“蓝色时刻”的气味扑近他的鼻孔时,他皱了皱鼻子,又把梳子搁了下来,转而动手找寻他的口袋小梳。

我朝窗外瞥了一眼,外边的榆树正前后猛烈地晃着。虽然外边的狂风大作很刺激,值得一看,但屋子另一侧某处有扇松脱的窗子正砰声大响,这让我觉得我们或许还是应该把窗子关紧。

“对鬼来说,这风吹得有点猛。他们不是喜欢墓地那种静悄悄、雾蒙蒙的夜晚吗?”

弗兰克窘笑着说:“好吧,我想只是因为班布里奇刚刚说的故事,加上我多喝了点雪莉酒。没事的,也许吧。”

这下我可好奇了。“你到底看到什么了?”我往梳妆椅上坐下去,手肘半抬,伸手取过威士忌问着。弗兰克随即接过酒。

“没什么,真的。只是个男人,就在外头的路上站着。”他边说边动手给自己斟了一小杯,却给我两小杯的量。

“什么!就在房子外面吗?那一定是鬼没错了。我无法想象有哪个活人会在今晚这样的天气里站在户外。”我笑着说。

弗兰克拿起水壶要往杯子里倒水,壶里却没半滴水流出来,他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别那样看我,是你自己把水用光的。不过,我倒不介意我这杯威士忌不加水。”我摆摆动作,假装啜饮一口。

弗兰克看起来一副急着要下楼去盥洗室取水的样子,不过还是打消了念头,继续说他的故事。他小心翼翼地啜吸着酒,好像杯里装的是硫酸,而不是上等的格兰菲迪单一麦芽威士忌。

“他就站在外头,倚着围墙,站在靠这一侧的花园边。我想……”他迟疑了一下,低头望着酒杯,“我认为,他是抬头看着你的窗子。”

“我的窗子?太不寻常了!”我禁不住微微发抖,虽然有点太迟,我还是走过去关紧窗户。弗兰克的话没停下,边说边跟着我穿过房间。

“是的,我自己都可以从底下看到你。那时候你在梳头,而且还因为发尾乱翘开口骂了几句。”

“要是这样,那家伙也许是在看笑话。”我口气很冲地说。弗兰克微微笑着,伸手轻抚过我的头发,摇摇头。

“不,他没笑。事实上,他看起来像是正为什么事而非常悲伤。我看不清楚他的脸,我是从他的站姿判断的。我走到他身后,但他动也不动,于是我礼貌性地开口问他需不需要帮忙。起先他好像没听到我的话。我心想,风声这么大,也许他真的没听到。所以我又说了一次,而且伸手打算拍拍他的肩膀,好让他注意到我。可是在我碰到他之前,他突然转头和我错身而过,走回路上。”

“这听起来有点粗鲁,但并不很阴森啊。他长什么样子?”我喝干了杯中的威士忌说着。

“大块头,还是个苏格兰人,穿着一整套苏格兰高地服装,连裙子前面的那个皮袋子都有。而且,他的格纹斜披肩上有一枚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胸针,是公鹿奔驰的图案。我想问他这东西是从哪里得来的,但他在我开口前走掉了。”弗兰克皱着眉头回想。

我走向书房,又倒了一杯酒:“这样的装扮在这地方也不算不寻常,是吧?我有时也会在镇上看到有人这样穿。”

“嗯……”他似乎很怀疑,“不,奇怪的不是他的服装。但是我敢发誓,当他和我错身时,我们的距离很近,近到我应该感到他擦过我的衣袖才对,可是并没有。而且,我实在太好奇,还转过身子看他走远。他走在葛瑞赛德路上,但就在快走到转角时,他……消失了!这时我才感到背脊蹿起一股寒意。”

“也许你稍微走了一下神,而他刚好走进阴影里,那个街角的树挺多的。”

“我发誓我的目光从没离开过他。”弗兰克咕哝着。突然,他抬起头说:“我知道了!虽然那时候我不明白,不过现在我想起来为何觉得他很怪了。”

“什么?”我对鬼魂的话题已经有点厌倦,只想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比如,上床睡觉。

“风吹得那么猛烈,但是他身上的衣料,你知道,就是裙子和斜披肩,除了他走动时有些摆动之外,在风吹时却一动也不动。”

我们俩瞪大眼睛看着彼此。

“嗯,这就有点恐怖了。”我终于说出口。

弗兰克耸耸肩,把这件事抛到脑后,突然微笑着说:“至少下回见到牧师时有故事可以告诉他了。也许那是这地方家喻户晓的鬼魂,牧师还会告诉我这鬼魂的骇人历史。不过,现在是就寝时间了。”他瞄了一下手表。

“的确是。”我咕哝着。

我从镜子里看着弗兰克脱下衬衫,伸手取衣架,就在解开中间的扣子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克莱尔,你的军医院有不少苏格兰人吧?在战场上或者彭布罗克。”他突然迸出这个问题。

“当然了。”我有点困惑地答道,“我在法国亚眠战场的战地医院接触过很多希佛斯和卡梅隆军团的人,之后我们在康城也收过很多戈登军团的苏格兰人。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好人,通常都很刚毅,可是打针时就吓得像懦夫似的。”我特别想到了某个人,笑着回答。

“我们有个伤兵,一个非常下流的老家伙,希佛斯第三团的风笛手。他受不了打针,特别是屁股针。他会先痛苦挣扎好一阵子,才让别人拿着针筒靠近他。即使要打针了,而且得是肌肉注射,他还是会试着要我们打在手臂上。”我想起了奇森下士,笑了出来,“他告诉我:‘如果我得光着屁股趴下来,小姑娘必须在我下边,而不是拿着别帽针那么大的针头站在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