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3/3页)
“也许他们真的会见面。”玛格特说,“你的叔叔经常旅行吗?”
“哦,是的,他到处走,他在各地都有生意。”
就这样,他们继续闲谈,可怜的玛格特至少在一小会儿内忘记了她的悲伤。这可能是她最近品尝过的唯一一次光明快乐的时光。我看出她喜欢菲利普,我就知道她会这样的。当他告诉她他正在进行神职学习,我可以看出她比先前更加喜欢他了。然后,他承诺,可以让她被获准进入监狱看她的叔叔,她对他的倾慕达到了顶点。他说他会给狱卒一点小礼物,她一定要在傍晚天黑以后去,一句话也不要说,“但是要出示这张纸给狱卒看,然后通过,出来的时候再给他们看一次”——说着他在纸上涂抹了一些古怪的符号,然后把纸交给她,而她如此心怀感激,脸上立刻就像夕阳西下时一样发起了烧。因为在那个古老而野蛮的年代,监狱的犯人是不被允许见亲友的,有时他们在狱中苦熬很多年也不能见上亲友一面。我断定那纸上的符号是一种魔法,狱卒看了会丧失对自身行为的知觉,过后也留不下任何记忆,可能就是这个道理。这时候厄休拉在门口探了探头,说:
“小姐,晚饭做好了。”
然后她看见了我们,显出惊恐的样子;她悄悄向我示意,叫我过去。我走了过去,她问,我们是否讲出了那只猫的事。我说没有,她才松了口气,放心了,对我说请不要讲,因为如果玛格特小姐知道了,她会认为它是一只邪恶的猫,会派人叫来一名神父,把猫带来的礼物全部交出,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这些好处了。于是我说我们不会说出去的,然后她满意了。我开始向玛格特告别,但是撒旦打断我,继续彬彬有礼地说——哦,我记不得他都说些什么话了,总而言之他友好地请玛格特邀请他吃晚饭,还有我。果然,玛格特局促不安地尴尬起来,因为她甚至不敢确定家里还有能把一只病弱的小鸟喂个半饱的食物。厄休拉听到他的话,耷拉着脸,直冲进房间,但是她一下子愣住了,她看到玛格特的气色是如此鲜艳红润,也就自感少说为妙了;然后她又用她的波希米亚方言说起——我后来才知道那是这种方言——“让他走,玛格特小姐,根本就没有足够的食物了。”
还没等玛格特开口,撒旦就替她说出了她想说的话,用厄休拉自己的口吻回敬了厄休拉——这叫厄休拉大吃一惊,连她的女主人也感到吃惊起来。撒旦说:“刚才我不是在路上见到过你吗?”
“是的,先生。”
“啊,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他几步迈近她然后小声说,“我告诉过你,那是一只幸运猫。所以别担心,它会提供的。”
这句话一下子抚平了厄休拉感情的礁岩,涤荡了她心中的焦虑,她的眼中闪烁出深深的见钱眼开的喜悦。这只猫的价值开始显现出来了。玛格特花了不少时间来解释为什么一开始没有邀请撒旦,她的解释是最得体的,诚实的方式最适合她,她说她家里几乎拿不出什么,但是如果我们想留下来跟她一起分享,她很欢迎我们。
我们在厨房里进了晚餐,厄休拉伺候在餐桌旁。一条小鱼放在煎锅里,松脆的,褐色的,非常诱人,可以看出玛格特没有意料到像这样一顿可观的食物。厄休拉把鱼端上来,玛格特给撒旦和我把鱼分开,自己却一块也不肯吃。她解释说她今天并不想吃鱼。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她一眼看到煎锅里正在煎着另一条鱼。她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但是什么也没说。她可能打算之后再询问厄休拉。接下来还有另外的惊喜:肉,鸡鸭,各种果酒和水果——各种花样不断从屋子里冒出来;但是玛格特并没有大呼小叫,甚至此时看起来都不再惊讶了,那当然是撒旦施展的影响。撒旦不断地聊着天,叫人感到愉悦,时光就这样在轻松愉快当中过去了;尽管他编造了很多谎话,这对他倒没什么伤害,因为他只是一个天使,并不知道得更多,他们区分不开是非对错。我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我记得他对正误是非都说过些什么。他进一步说厄休拉的好话。他对玛格特称赞厄休拉,近乎私语地,但是声音的大小却足够叫厄休拉听见。他说她是一个好女人,他希望有一天能把她和他的叔叔撮合到一起。很快厄休拉就装腔作势起来,以一种滑稽可笑的少女般的姿态嗤笑着四处乱蹿起来,把袍子抚平,像一只愚蠢的老母鸡一样打扮起自己,从始至终都装作没有听见撒旦说的话。我都为她感到羞愧了,因为她的样子正对我们显示出撒旦对我们人类的看法,一个愚蠢又平庸琐碎的物种。撒旦说他的叔叔非常富有情趣,如果拥有一个可以主持迎宾宴席的聪明女人,一定能使家中蓬荜生辉,产生双倍的吸引力。
“但是你的叔叔是一位绅士啊,不是吗?”玛格特问。
“是的,”撒旦淡淡地说,“有些人甚至称他是一位王孙贵族。这是恭维,但他并不顽固;对于他,个人的善德就是一切,功名利禄什么都不是。”
我的手从椅子扶手上垂下来,艾格尼斯跑过来舔着我的手;由它的这个动作,那个秘密泄露了。我发问说:“完全弄错了,这只是一只普通的、寻常的猫;它舌头上的毛刺儿,是朝里突出的,根本没有朝外突出。”但是这话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它们说不出来。撒旦向我微笑了一下,我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天黑下来时,玛格特拿起食物、酒和水果,放到篮子里,急匆匆探监去了。撒旦跟我一起朝我家里走去。我独自思忖着,我该去看看监狱里面是什么样子的;撒旦无意中听到了这个想法,下一刻我们就都在监狱里了。我们在行刑室里,撒旦说。上刑架就摆在那里,还有其他家什,墙上挂着一两个烟熏火燎的灯笼,使这个地方看起来更加昏暗和恐怖。还有人在那里,几个行刑者,但是他们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们,看样子我们是不可见的。一个年轻人被捆绑住扔在那里,撒旦说他被怀疑是一个异教徒,行刑者们要查清这一点。他们要这个男人承认这项指控,但他说他不能,因为这指控不是真的。然后他们就把针尖一点一点钻进他的手指甲,他疼得尖叫起来。撒旦却不为所动,但是我忍受不下去了,不得不飞奔而去。我头昏又恶心,但是新鲜空气使我苏醒过来,我们朝家里走去。我说那真是一种禽兽行为。
“不,那是一种人类的行为。你不该用这种不当的言语侮辱禽兽。它们并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指责。”然后,他继续以这样的语调说,“它不像你们这卑鄙的物种,总是说谎,宣扬并不拥有的美德,总是拒绝承认禽兽是更高级的动物,还总是唯我独尊地充当它们的主人。没有禽兽曾做出过这样残忍的事情。这是那些有道德感的人的垄断专利。当野兽施加残暴,它是出于本能的,它没有错;对于它,那行为跟这件事情的错误不同。它并没有为取乐而强加痛苦给别人——只有人类才那么做。受他的狗杂种的道德感的启迪!这种感觉的功能是区别对和错,然后自由地决定要按照哪个去做。人类那样做有什么好处呢?他总是那么做,结果十有八九他的选择是错的。本来不存在任何错误。如果没有道德感,就不可能有任何错误。然而人是这样一种不理智的生灵,竟不能觉察出道德感把他们降低到了活生生的生物的最底层,成为可耻的占有物。你感觉好些了吗?让我带你去看看另外一些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