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7/12页)

一根鱼叉呼啸着从猎魔人耳边掠过,啪嗒一声刺进怪物爬满水藻的甲壳——它已经浮出了水面。杰洛特抓住鱼叉,用力下压,同时用能动的腿狠狠踢向蜻蜓怪。他挣脱了尖钉般的利齿,却留下了靴子、一截裤管和很大一块皮肤。又有几根鱼叉呼啸着划破空气,绝大部分都没能命中。蜻蜓怪收起爪子,一甩尾巴,姿态优雅地潜入绿色的水底。

杰洛特抓住那条砸中他面孔的绳索,把他戳得生疼的钩篙也终于钩住他的腰带。他感到一股向上的拉力,随后许多双手的力道将他拖离了水面。他翻过栏杆,倒在甲板上,身上满是河水、烂泥、水草和鲜血。乘客、船员和海关官员们围在他身旁。奥尔森和偷运狐皮的矮人靠在栏杆上,射出箭矢。埃弗雷特正在母亲怀里啜泣,他全身湿透,还沾着绿色的水藻,冷得牙齿打颤。他向所有人解释说,他不是故意的。

“杰洛特!”波特巴格在他耳边喊道,“你死了吗?”

“见鬼……”猎魔人吐出一根水草,“我老了,做不了这行当了……老了……”

一旁的矮人松开弓弦,奥尔森欢呼起来。

“正中肚皮!啊哈哈!射得漂亮,毛皮商朋友!嘿,博拉泰克,把他的钱还给他!就凭那一箭,他有资格享受减税!”

“住手……”猎魔人喘着粗气,徒劳地试图起身,“别杀光他们,该死的!我要活口!”

“留了一个,”奥尔森保证说,“就是跟我斗嘴的秃头,其余人等都射死了。不过那秃头还在往远处游呢,我这就把他抓回来。把钩篙递过来!”

“新发现!重大新发现!”莱纳斯·皮特大喊着,在栏杆边手舞足蹈,“科学界未知的全新物种!独一无二!哦,我太感激你了,猎魔人!从今天起,这种生物将以……‘杰洛特亚·皮蒂虫’的名字出现在书本里!”

“硕士导师阁下,”杰洛特呻吟起来,“如果你真想表示感谢,就把那鬼东西命名为‘埃弗雷特亚’吧。”

“这名字也不错。”学者赞同道,“哦,真是了不起的发现!多么独特又出色的样本啊!毫无疑问,它是三角洲仅有的一只……”

“不,”波特巴格突然严肃地说,“并非仅有。看啊!”

紧贴附近那座小岛的百合叶剧烈颤抖起来。他们看到涌起的浪头,还有个庞大细长的躯体——看起来像根腐烂的圆木——用众多肢体飞快地划起水来,嘴巴一张一合。秃头男人回头张望,立刻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他四肢并用,奋力游向远处。

“多好的样本,多好的样本啊。”皮特激动地评论道,“适合抓握的头侧肢,四对钳爪……有力的扇形尾部……尖利的爪子……”

秃头男人又回望一眼,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叫。“埃弗雷特亚·皮蒂虫”伸出适合抓握的头侧肢,狠狠甩动有力的扇形尾部。秃头男绝望而徒劳地拼命划水,试图逃脱它的追捕。

“愿他游得再快些。”奥尔森说,但他没摘下帽子。

“我爸,”埃弗雷特牙齿打颤地说,“游得比他快多了!”

“把这孩子拖走!”猎魔人咆哮道。

怪物伸出尖利的爪子,巨颚用力一咬。莱纳斯·皮特脸色发白,转过头去。

秃头男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消失在水下。河水泛起一片暗红。

“该死,”杰洛特重重地坐在甲板上,“我老了,做不了这行当了……老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丹德里恩热爱牛堡镇。

学院高墙环绕,广阔、喧闹而繁忙的城镇则围绕着学院的围墙。牛堡镇是座色彩斑斓的木头城镇,有狭窄的街道和尖锐的屋顶。牛堡镇仰赖牛堡学院,仰赖学院里的学生、讲师、学者、研究者及其来宾,而那些人则仰赖科学、知识,以及一切与学习过程相关的东西为生。在牛堡镇,正是那些理论和实验的副产品带来了商机和利润。

诗人在一条泥泞而拥挤的街道上缓缓骑行,经过工坊、工作室、货摊和大大小小的店铺。拜学院所赐,数以万计世间难寻的奇妙商品在这些地方生产并出售,其功用或难以置信,或毫无意义。他经过旅店、酒馆、看台、小屋、柜台和便携式烤架,那些地方摆满了色香味俱佳的精致菜肴,不光菜色本身,就连佐料、配菜和香料都世间独有。这就是牛堡镇,精明而积极的牛堡人一点点汲取了学院那些枯燥无用的理论,建起了这样一座多彩、欢快、吵闹且气味怡人的神奇城镇。它还是一座充满各式消遣的城镇,庆典从不间断,节日永无止息,狂欢永不休止。这里的街道日夜回响着音乐和歌声,还有高脚杯和大啤酒杯的清脆碰撞,因为众所周知,没有比获取知识更让人口渴的工作了。尽管校长严令禁止学生和导师在黄昏前饮酒作乐,但牛堡镇人还是昼夜不停地饮酒狂欢,因为众所周知,如果有什么事比获取知识更令人口渴,恐怕就要算部分或彻底禁止饮酒的规定了。

丹德里恩骑在枣红色骟马的背上,咂咂嘴,继续向前,穿过街上漫步的人群。小贩、摊主和江湖骗子大声吆喝他们的商品和服务,为周围的混乱添砖加瓦。

“鱿鱼!烤鱿鱼!”

“神奇药膏!包治各种斑点和疥疮!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可靠的神奇药膏!”

“猫!捕鼠猫!魔法灵猫!各位先生小姐,听听它们的喵喵叫吧!”

“护身符!灵药!春药、迷情药水,保您欲仙欲死!只要喝上一口,连死人都能精力勃发!谁要买?谁要买?”

“拔牙!几乎无痛!便宜,非常便宜!”

“你说便宜是什么意思?”丹德里恩咬着一串硬得像靴子的烤鱿鱼,好奇地问。

“每小时两个铜币!”

诗人打了个哆嗦,催促骟马继续前行。他悄悄回头张望。那两个从市政厅起就跟着他的家伙在理发店门口停下,假装研究黑板上的价目表。丹德里恩可不会被他们骗到,他知道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是什么。

他继续前进,从高大的“玫瑰花蕾”妓院旁边经过,他知道那里会提供一些别的地方根本享受不到——或是不受欢迎——的精致服务。有那么一会儿,他的理性跟享乐的本能起了争执。最后理性胜利了。丹德里恩叹了口气,继续朝学院的方向走去,目光尽量避开传来欢声笑语的酒馆。

是啊,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丹德里恩热爱牛堡镇。

他再次四下张望。那两人没去理发,尽管他们的头发确实该去理理了。眼下他们站在一家乐器行外面,装作在挑陶笛。店主卖力地夸耀着自己的商品,指望能赚些钱。丹德里恩知道,他这是白费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