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0/14页)

按照叶妮芙的指示,希瑞搬来跟她同住。这下不光白天,就连晚上她们也在一起。有时晚上也要学习——因为某些动作、魔法和咒语无法在阳光下演示。

女术士对女孩的进展很满意,于是放慢了教学速度。她们有了更多闲暇时间,开始利用夜晚时光读书,有时一起,有时各看各的。希瑞费力地读完了斯丹莫福德的《关于魔法本质的对话》、詹巴迪斯塔的《元素之力》,还有里克特与蒙克合著的《自然魔法》。有些著作她没法啃完,只是浏览了一下,比如詹·贝克尔的《隐形世界》、格兰维尔的艾格尼丝的著作《秘中之秘》等。她还略微翻阅了书页发黄的古籍《米尔瑟法典》、《Ard Aercane》,以及臭名昭著的《Dhu Dwinmmermorc》,里面满是恐怖的蚀刻画。

她还接触了与魔法完全无关的书,比如《世界历史》和《关于生命的论述》。神殿图书馆里不怎么艰深的书籍也没遗漏。她红着脸读完了拉·克里亚米侯爵的《嬉戏》、安妮·蒂勒的《国王的女士们》。她读了著名吟游诗人丹德里恩的诗歌集《爱的困境》和《月亮时代》,还为艾希·达文细腻而充满神秘感的歌谣落泪——她的作品收录在一本小册子里,装订十分精美,标题是《蓝珍珠》。

她经常利用自己的特权提问,也会得到回答。然而最近,她受到的询问越来越多了。一开始,她的命运、她在辛特拉的童年,还有后来在战争中的遭遇,叶妮芙似乎完全不感兴趣。但到后来,叶妮芙的问题越来越具体。希瑞只能不情不愿地回答,因为女术士每提出一个问题,都会打开一扇她向自己发誓绝不开启、永远锁闭的记忆之门。自从在索登遇见杰洛特,她便相信自己开始了“另一段人生”,而原本的人生——在辛特拉的人生——将无可避免地消失。凯尔·莫罕的猎魔人从没问过她任何事。来神殿之前,杰洛特也曾警告她,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她过去的身份。当然了,南尼克知道一切,但她向其他女祭司和女学徒保证,希瑞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是骑士和农妇的私生女,无论在父亲的城堡还是母亲的茅屋都没有容身之处。梅里泰莉神殿的半数女学徒都是类似的出身。

现在叶妮芙也知道她的秘密。她是“可信”之人。叶妮芙问起她的过去,问起辛特拉。

“你是怎么逃出城的,希瑞?怎么躲过尼弗迦德人的?”

希瑞不记得了。一切都支离破碎,笼罩在昏暗与烟雾之中。她记得敌方攻城,记得与外婆卡兰瑟王后道别。她记得辛特拉雌狮重伤垂死,贵族和骑士们只好把她从王后床边强行拖走。她记得自己在燃烧的街巷间疯狂逃亡,记得血腥的战斗和倒地的战马。她记得头盔饰有猛禽羽翼的黑骑士。

但只有这些。

“我不记得了。我真不记得了,叶妮芙女士。”

叶妮芙没有追问。她开始问别的问题,语气温柔,提问方式也很巧妙,让希瑞越来越放松。最后,希瑞不再等待提问,而是自己主动讲起她在辛特拉和史凯利格群岛的童年。讲述她如何了解到意外律,如何得知命运将她交给了利维亚的杰洛特、那位白发猎魔人。她讲述那场战争、在河谷地区森林里的流浪、在安格林的德鲁伊陪伴下度过的日子,还有乡间的时光。她讲述杰洛特如何找到她,把她带去猎魔人的要塞凯尔·莫罕,为她的人生开启了新的篇章。

有天晚上,她向女术士主动讲述了她和猎魔人在布洛克莱昂森林的初次相遇,讲述了那些绑架她、想强迫她留下的树精。讲述这些时,她欢快而轻松,还添油加醋了不少细节。

“哦!”叶妮芙听着她的故事说,“真想看看那一幕——我是说杰洛特。我在想:在布洛克莱昂森林,当他发现命运为他准备的意外时,脸上会是什么表情?他发现你的身份时,表情一定很有趣!”

希瑞吃吃地笑起来,翡翠色的双眼闪着淘气的光。

“哦,没错!”她哼了一声,“那表情绝了!你想看吗?我来表演一下。看!”

叶妮芙放声大笑。

她的大笑,希瑞看着成群的黑鸟飞向东方,心里想道,正是她的大笑,诚挚而由衷的笑声,让我们的心融化在一起。我们明白——她和我都明白——我们可以谈论杰洛特,一起笑出声来。突然间,我们两个变得亲近,尽管我很清楚,是杰洛特让我们相遇,也是他将让我们分开。人生就是这样。

我们的笑声让我们更加亲近。

正如两天后发生的事。在森林里,在小山上,她教我如何寻找……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这些……我又忘了它们叫啥了……”

“交汇点。”叶妮芙提示道。她伸出手,摘去穿过灌木丛时粘在袖子上的芒刺,“我在教你怎么寻找交汇点,因为在那儿可以汲取魔力。”

“我已经知道怎么汲取魔力了!而且你说过,魔力无处不在,我们干吗要在丛林里转悠?说到底,神殿那里就有很多魔力!”

“是啊,没错,那儿的魔力相当多,所以神殿才会建在那儿。也正是这个原因,在神殿里,你汲取魔力才会那么轻松。”

“我腿疼!能不能坐下歇一会儿?”

“好吧,我的丑丫头。”

“叶妮芙女士?”

“干吗?”

“为什么我们只能从地下水脉里汲取魔力?魔法能量不是无处不在吗?泥土里应该也有吧?还有空气和火?”

“确实有。”

“泥土……这儿有很多泥土,就在我们脚下。空气也到处都是!如果想要火,只要点堆篝火,然后……”

“你力量太弱,不能从泥土里汲取魔力。你对魔法了解有限,也没法汲取空气中的魔力。至于火,我严正警告你不准玩火。我已经告诉过你,无论什么情况,不准你接触火之魔力!”

“别嚷嚷了。我记得。”

她们默默无言,坐在一根倒下的枯树上,听着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听着啄木鸟在附近敲打树干。希瑞饥肠辘辘,嘴巴发干,但她知道抱怨也无济于事。一个月前,她抱怨过,但叶妮芙却发表了一通枯燥无味的演说,大讲特讲如何控制这种原始本能;再后来,女术士干脆用轻蔑的沉默忽略她。她的抗议既得不到回应,也没法改变结果。就像叶妮芙叫她“丑丫头”,她再生气也毫无意义。

女术士摘掉袖子上最后一根芒刺。她又要问我问题了,希瑞心想,我能听见她的想法。她又要问我我不记得、也不想记起的事。不,这没有意义。我不会回答。一切都过去了,而且没人能回到过去。她自己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