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碎片(第9/11页)

“是很蠢。”猎魔人不情愿地承认。

“这下我放心了。”伊斯崔德低声道,“因为我觉得自己就像全世界最大的傻瓜。我从没想过会为了女人跟猎魔人生死相搏。”

“我明白你的感受,伊斯崔德。”

“哦……”魔法师挤出一丝微笑,“但我既然能做出与天性相反的决定,就说明这事……很有必要。”

“我知道,伊斯崔德。”

“你肯定明白,你我当中,活下来的人必须立刻逃往世界尽头,好躲避叶娜。”

“我明白。”

“那你肯定也明白一个事实:等她怒气平息,就能回到她身边了。”

“当然。”

“好,那就这么定了。”魔法师做了个准备转身的动作,但迟疑片刻,又向杰洛特伸出手,“明天见,杰洛特。”

“明天见。”猎魔人握住对方的手,“明天见,伊斯崔德。”

“嘿,猎魔人!”

杰洛特从桌上抬起头。刚才陷入深思时,他用洒在桌上的啤酒画了几个奇怪的图案。

“找你可真不容易。”赫伯尔斯会长坐下来,把酒壶和酒杯推到一旁,“酒馆的人说你去了马厩,但我在马厩只找到你的马和行李。结果你在这儿……这是全城最脏的酒馆,只有最下等的人才会来。你在这儿做什么?”

“喝酒。”

“我知道。我想跟你聊聊。你还清醒吗?”

“清醒得像个婴儿。”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有何贵干,赫伯尔斯?你也看到了,我很忙。”杰洛特说着,朝送上又一壶酒的女孩笑了笑。

“传闻说,”会长皱皱眉,“你要跟魔法师来场生死决斗。”

“这是我们的事。他和我。别管闲事。”

“不,这可不光是你们的事。”赫伯尔斯反驳道,“我们需要伊斯崔德,我们负担不起另一个魔法师。”

“那就去神殿祈祷他胜利吧。”

“别嘲笑我。”会长吼道,“也别跟我耍小聪明,流浪汉。看在诸神的分上,我真想把你丢进洞里,丢进地牢最深处,或用几匹马把你拖出城,或让蝉像杀猪一样宰了你。不幸的是,伊斯崔德在乎名誉,如果我这么干,他绝不会放过我。我很清楚。”

“听起来真棒。”猎魔人又灌下一大口酒,把掉进酒杯的稻草吐到桌下,“我逃过了一劫。你说完了?”

“还没。”赫伯尔斯从外套里掏出装满银币的钱袋,“这里是一百马克,猎魔人,拿着它离开艾德·金维尔。离开这儿,最好马上就走,赶在日出之前。我告诉过你,我们负担不起另一个魔法师,我不会让他冒着生命危险跟你这样的人决斗,何况决斗的理由蠢得……”

他突然闭了嘴,尽管猎魔人一动没动。

“我要你那张蠢脸立刻从桌边消失。”猎魔人说,“把那一百马克塞进你的屁眼。快滚,我看到你的脸就反胃,再多看几眼,我可就吐你一身了。”

会长收起钱包,两手按在桌上。

“不,我不会走。”他说,“我本想用体面的方式解决,如果行不通,那就随你们便。你们就去为那人尽可夫的婊子打打杀杀、去把彼此撕成碎片吧。依我看,伊斯崔德会解决你,你这收钱办事的杀人犯,你全身上下只有鞋子能剩下。就算你赢了,不等他尸体凉透,我也会抓到你,打断你全身每一根骨头。你的身体不会有一处完整,你……”

他来不及把手移开。猎魔人的手从桌下伸出,动作疾如闪电,会长只看到一团黑影从眼前闪过。伴着一声闷响,匕首已经扎进他指缝间的桌面。

“也许吧。”猎魔人嘶声说着,紧握刀柄,盯着赫伯尔斯血色尽褪的面孔,“也许伊斯崔德会杀了我。如果他没能办到……我会离开的,而你这杂种别想挡我的路,除非你想让这城里每条肮脏的街道都血流成河。滚!”

“会长先生!出什么事了?嘿,你……”

“别紧张,蝉。”赫伯尔斯缓缓抽离双手,尽可能远离刀锋,“什么事都没有。真的。”

蝉收回半出鞘的剑。杰洛特没看他,也没看离开酒馆的会长。蝉替会长挡开醉酒的船员和马夫。隔着几张桌子,有个小个子男人长着老鼠脸和敏锐的黑眼睛,杰洛特紧盯着他。

我在紧张,他警惕地想,我的手在抖。我的手的的确确在发抖。对我来说,这事绝不可能发生……这是不是意味着……

是啊,他看着鼠脸男人心想,我想是的。

好冷啊……

他站起身。

他看着那个小个子男人,笑了笑,掀起外套下摆,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金币,丢在桌上。金币发出丁当声,其中一枚旋转着撞上匕首的刀刃——那把匕首依然稳稳地插在桌面上。

这一下来得出人意料。木棒划破黑暗,发出微弱的嗖嗖声,快到让猎魔人差点来不及护住头:他本能地抬起手臂,挡住这一击,又迅速扭动身体,卸去大半力道。他往后跳去,单膝跪地,又向前翻滚,站起身来。木棒再次落下,他感到扑面而来的劲风,于是优雅地原地转身,避开,从黑暗中逼近他的两个人影中间穿过。他把手伸向右肩,拔剑。

剑没了。

但你们偷不走我的本能反应,他这么想着,轻巧地向后躲开,是习以为常,还是细胞的记忆?我是个变种人,反应也像变种人。他再次单膝跪地,躲过又一击,把手伸向靴子,想要拔出匕首。但匕首也不见了。

他苦笑一下。木棒打中他的头。杰洛特眼冒金星,痛楚骤然蔓延到指尖。他无力地倒在地上,脸上仍带着笑。

有人扑过来,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另一个人从他腰间扯走钱袋。他的眼前闪过刀刃的寒光,跪在他胸口的人撕开他的衬衫衣领,扯出他的徽章。他们立刻松开了手。

“看在别西卜的分上,”杰洛特听到喘息声,“他是个猎魔人……”

另一人喘着气,咒骂一句。

“他没有剑……诸神啊……真倒霉……别碰它,拉德加斯特!别碰那东西!”

月亮在稀薄的云层中暂现。杰洛特瞥见了面前那张瘦削的脸:是个男人,长着一张鼠脸和露出精光的黑眼睛。散发猫儿和炊烟气味的巷子里,他听到脚步声渐渐消失。

鼠脸男人把膝盖缓缓地从杰洛特的胸前抽走。

“下一次……”杰洛特听到清晰的低语,“下一次,如果你不想活了,别找其他人代劳。用自己的缰绳在马厩里上吊就好。”

昨晚下雨了。

杰洛特走出马厩,揉揉双眼,拂去头发里的稻草。朝阳照在潮湿的屋顶上,水坑里反射着金子般的光。猎魔人觉得嘴里有股令人不快的味道,头上的肿包也在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