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红色小国王婴神丹·特特 第五章 在丛林里,那苍莽无边的丛林(第3/10页)

杰克试图记住台阶的数目,一直数到一百二十时,突然就数不下去了。他在想:他们是否还在纽约(或说是在纽约的地下)?还有一瞬间,他认为自己听到了一声微弱却熟悉的隆隆声,他认为那应该是地铁的声响,并猜测着它们的方位。

最后,他们终于走完了楼梯。这里有一间宽阔的拱顶式大厅,像一间巨型酒店的大堂,只不过大堂后面没有任何豪华房间。奥伊径直横穿了大厅,外突的鼻子依然低低地贴着地面,脚步也和刚才一样来回波动。杰克不得不慢跑才能跟上他。欧丽莎袋已经没先前那么满了,圆盘在包袋里磕碰着,发出刺耳的金属轻撞声。拱顶大厅的尽头有一个小房间,积灰厚厚的玻璃窗上贴着张字条,上面这样写着:购买纽约纪念品的最后机会,另一张字条上则写着:参观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仍有存票供应,参观绝世事件!谢绝哮喘病患者,需有医嘱证明!杰克很想知道二〇〇一年九月十一日究竟有什么绝世秘密,接着又想:也许自己并不想知道。

突然,在他的脑海里响起高分贝的呼喊,那声音清晰逼真得仿佛径直刺入了他的耳朵:嘿!嘿!电子女郎!你还在那儿吗?

杰克根本想不出来所谓“电子女郎”会是谁,但他能听出来那是谁。

苏珊娜!他呼叫她,就在游客休息亭前停下了脚步。一丝喜出望外、出乎意料的笑容绽放在他一直紧绷绷的面孔上,恢复成孩子的脸庞。苏希,你在吗?

接着,他听到她同样欢欣又惊愕地叫出声来。

奥伊,突然发现杰克没有紧紧跟在他身后,转过身来,带着不耐烦的急躁低吼两声:阿克!阿克!①『注:阿克(Ake),指杰克,因为奥伊没法读出杰克(Jake)的名字。』至少在这个当口,杰克忽视了它。

“我听到你了!”杰克继续呼叫,“总算啊!上帝,你刚才在和谁说话?继续喊呀,这样我才能在意识里追踪到——”

有人在他身后——也许是在长阶梯的顶部,说不定已经走下了阶梯——突然叫起来:“是他!”接着便是一阵枪声,但是杰克几乎没能听到。在他的意识里只有高密度的恐惧感,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潜入他的脑体。仿佛是金属手般的东西。他以为那大概是低等人,那个隔着门冲他喊话的家伙。说不定低等人染指于杰克·钱伯斯道根的拨号盘,正胡乱拨弄呢。试试

(镇住我吧把我钉在当地吧让我的双脚结结实实钉在地上吧)

看看能不能阻止低等人的搜寻。那声音之所以能闯入他的世界,就因为当他忙于发送和接受意识信息时,他是开放的——

杰克!杰克!你在哪里?

现在没机会回应她了。杰克试图打开声音洞穴里那扇找不到的门时,曾唤起一幅幻象:让成千上万的门全部洞开。而现在,他得召唤出另一幅幻景:让其中的一扇门紧紧关闭,砰的巨响,那声音响极了,就像是上帝本人制造的音爆。

而且,很及时。他凝固般站在原地,保持了一段时间,接着,又有什么痛苦不堪地尖叫起来。把他从中拉扯出来。让他走。

杰克又开始挪动脚步了,一开始还一惊一乍的,慢慢的才加快了速度。上帝啊,那一定是很接近了!他能听到苏珊娜再一次呼喊他的名字,声音微弱极了,但他实在不敢彻底暴露自己,因而无法痛快地答应一声。他只能寄希望于奥伊,愿它继续顺着气味追踪,同样,也满心希望苏珊娜能继续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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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杰克才会意识到,就在苏珊娜最后一次微弱的呼喊之后不久,他准是放声大唱了,就是肖太太的收音机里播送的那些歌曲,但也说不清究竟何时开始唱的。这感觉就像是:你很想搞清楚头痛欲裂的终极根源,或是确定自己究竟哪分哪秒着凉了。杰克所能确定的是:的确又有枪响,还有一声像是跳弹,但都很远,到了最后,他不再费劲隐蔽自己(甚至不再朝后观望)。更何况,奥伊现在加快了行进速度,跑得屁颠屁颠的。地下的机械体砰然轰响,如同重重的喘息。人行道地板上铺设着纵横交错的钢轨,杰克相信曾有电车、或是别的什么班车在此穿梭。每隔一段间距就能看到贴在墙上的官方告示(前方到站:帕特里夏—法蒂;你携带蓝色证件了吗?)。有些地方的瓷砖脱落了,有的地段甚至连钢轨都不见了,还有些泥坑看起来年代久远,满是臭虫的污水潭则怎么看都像是壶穴。杰克和奥伊路过了两三辆搁浅的车辆,模样像是平台货车和高尔夫球场车的结合体。他们还从一个萝卜头的机器人身边走过去,它的球形眼珠发出幽暗的红光,还嘶哑无力地呻吟了一声,听上去像是在说:立定。杰克举起了一只欧丽莎,也不晓得若是这东西朝他扑来,圆盘会不会有用呢?不过,机器人丝毫未动。那星点红色微光似乎正在耗尽最后的电力、或是能量细胞、或是原子能条块、或是随便什么动力能源。这里、那里,随处都可见涂鸦和标语。有两处看来甚为熟悉。第一句是:向血王致敬,还在每一撇上画了红色的眼睛。另一条写着:班戈·斯干克,八四年。杰克分心了:好家伙,班戈也来过这里。随后,他第一次清楚地听到自己轻轻哼着歌。没有歌词,准确地说是想不起歌词来,只不过是一段反反复复的副歌,那是肖太太家厨房的收音机里播放的老曲子:“阿嗡未恩,阿——伊嗡未恩,阿——伊伊——嗡姆——伊姆——噢未恩……”

他终于从那反复无穷的歌中跳脱出来,停下了,不再受呢呢喃喃咒语般的蛊惑。他也让奥伊停下来。“哥们儿,我得撒泡尿了。”

“奥伊!”他的耳朵支棱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剩下的意思就不言而喻了:可别耽误太久!

杰克面朝瓷砖墙壁尿起来。黄绿色的脏东西从正方形的瓷砖缝里流淌下来。即便这时候他也留神聆听远处追兵的动静,一点儿都不失望。有多少人会追上来?追踪小分队的素质如何?要是罗兰在这儿,肯定早就知道了,但是杰克没法知道。从声音来判断。应该是有一大帮人。

尿完了、他习惯性地抖了抖,就在这个瞬间,杰克·钱伯斯突然意识到:神父再也不会做这样的动作了,也不再伸出手指点着他,再也不会微笑,更不会在吃饭前划着十字念祈祷文了。他们杀了他。夺走了他的性命。停止了他的呼吸和心脏的跳动。神父就此消失在这个故事里,除了,在梦中也许还会出现。杰克哭了起来。就和他的笑容一样,眼泪令那张脸孔再次变得像小孩。奥伊始终急迫地想去嗅气味,但现在却特意扭过头来,眼神里的关切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