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隔界 第七章 隔界(第8/11页)

“奥伊!”

“去看你的玫瑰吧,罗兰。趁你还能看的时候。”

罗兰最后一次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也抓住了围栏的顶端。转眼之间他也消失了。在整个宇宙最关键最动荡的街口,只剩下苏珊娜和奥伊。

11

苏珊娜等待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他们来的路上,“力量之塔”唱片行的附近,一个银行外部挂的钟一直在显示着时间和温度:8:27,64。8:27,64。8:27,64。然后,突然之间,钟闪烁着8:34,64。8:34,64。她的眼睛并未离开过那钟,她敢发誓。是不是出了什么机械故障呢?

肯定是,她想。要不然还能是什么呢?没别的可能,她认为,但是为什么突然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感觉不一样了呢?甚至看上去都不一样了?也许是我身体内部出了机械故障。

奥伊哀鸣着,朝她伸长了脖子。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的东西看上去都不同了。除了那不知道怎么溜走的七分钟以外,世界又恢复了以前的、她再熟悉不过的视角。低矮的视角。她和奥伊之间比刚才近了,那是因为她离地面更近了。她在纽约睁开眼时长出的那双漂亮的腿的下半截和脚不见了。

是怎么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在那溜走的七分钟里吗?

奥伊又哀鸣了起来。这次几乎是在咆哮了。他看着她的身后,另一个方向。她转过身。有六个人正穿过四十六街向他们走来。五个是正常的。第六个是一个女人,脸色惨白,穿着一件沾满苔藓斑点的连衣裙。她黑洞洞的眼窝是空的。嘴几乎要张到胸口。苏珊娜看着她的时候,一条绿色的小虫在那女人的下唇爬过。她身边的行人都离她有一定的距离,就像在第二大道上的行人们对罗兰他们一样。苏珊娜猜想在这两种情况下,作为正常人的行人能够感觉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而自动避开了。只是这个女人并不是在隔界中。

这女人是个死人。

12

罗兰一行三人在满是垃圾和砖块的空地上摸索前进的时候,玫瑰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像往常一样,杰克从每个角度在每片阴影里都能看到人脸。他看到了盖舍和胡茨;滴答老人和弗莱格;他看见了自己的妈妈和爸爸还有格丽塔·肖,他们的管家,她看上去有点像电视上的伊迪丝·邦克,而且她总是记得把他的三明治上的面包皮剥掉。格丽塔·肖有时会叫他巴玛,但这是个秘密,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埃蒂看见了以前的邻居们:一只脚畸形的吉米·波利奥和汤米·弗雷德里克,汤米看街道棍子球的时候总是兴奋得做鬼脸,所以孩子们都叫他万圣节汤米。还有斯基普·布拉尼根,如果阿尔·卡彭①『注:阿尔·卡彭(AlCapone)是一九二五至一九三一年间美国一个臭名昭著的恶棍,芝加哥犯罪集团的首领。』本人不幸来到这个街区的话,他敢跟阿尔干上一架。还有萨巴·德拉布尼克,那个疯狂的葡萄牙人。他在碎砖堆里看见了他妈妈的脸,那些软饮料玻璃瓶的碎片重现了她那闪亮的眼睛。他看到了她的朋友,多拉·博特罗(附近的孩子们都叫她大胸博特罗,因为她的大乳房简直像西瓜一样)。当然了,他还看到了亨利。亨利站在那边的窗旁,注视着他。他伸出一只手,埃蒂看到他竖起了大拇指。接着走,那不断变响的嗡嗡声在他耳旁低语,现在是亨利·迪恩的声音在低语。接着走,埃蒂,给他们看看你有多了不起。我不是告诉过那些人吗?我们在达利面包店后面和吉米·波利奥抽烟的时候,我不是告诉过他们吗?“我弟弟能说得魔鬼引火自焚。”我说了。难道不是吗?是的,他说过。我一直都是这么觉得的,那嗡嗡声耳语着。我一直都爱着你。有时我嘲笑你,但我一直都爱你。你是我亲爱的小家伙。

埃蒂哭了起来。这是幸福的泪水。

罗兰在这片被阴影笼罩、堆满砖块的废墟上看到了他过去生活中的所有影像,从他的妈妈、保姆、一直到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的客人们。他们往前走的时候,这种释然感也更加强烈。他有一种感觉,他所做出的艰难抉择,所有的痛苦,损失和流血都不是一无所值的。是有理由的,是有目的的。有生命也有爱。在玫瑰之歌中,他听到了这些,他也哭了起来。这是如释重负的泪水。到达这儿的旅程太艰难了。有许多人死去了。但是他们活到了现在;他们和玫瑰一起歌唱。他的生命终归不是一个干巴巴的梦。

他们牵着手摸索向前,互相帮助着彼此避开那些带钉子的木板和地上的洞,如果脚踩到那些洞里,就算不把脚踝扭断也会扭伤的。罗兰不知道一个人在隔界状态中是否会骨折,但他无心试验。

“所有的一切都值了。”他哑着嗓子说。

埃蒂点点头。“我现在绝不会停下脚的。哪怕死我可能都不会停下脚的。”

杰克做了个拇指和食指环起来的手势,笑了。在罗兰听来,这笑声是那么的甜蜜。这里比街上更黑,但是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橘色街灯也为这里提供了少许照明。“看到了吗?是熟食店的招牌。我把它从草堆里拽出来的。所以它才待在这儿。”他向四周看了看,然后指着另外一个方向。“看!”

那块牌子还立着。罗兰和埃蒂转过身来看。虽然他们俩以前都没看过这块牌子,但他们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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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杰克告诉他们的那样,这块牌子看上去很旧了,需要重新粉刷或干脆换掉。杰克还记得在这牌子上的涂鸦,埃蒂则记得杰克曾经这么说过,并不是因为他觉得有什么含意,而是因为那有些古怪。现在那涂鸦还在,像杰克曾提起过的一样:班戈·斯干克。是某人信手写的一张名片。

“我认为牌子上的电话号码变了。”杰克说。

“噢?”埃蒂问,“原来那个是什么?”

“我记不得了。”

“那你怎么确定号码变了呢?”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场合,杰克很可能听了这句话就生气了。而现在,玫瑰安抚了他的神经,杰克只是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我猜我也无法知道。但是那肯定是变了。就像挂在书店窗户上的告示牌一样。”

罗兰几乎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他那双旧牛仔靴踩在砖头堆、破木板和玻璃碴上,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也炯炯有神。他已经看见玫瑰了。玫瑰的旁边还有什么东西,就在杰克发现他那把钥匙的地方,但是罗兰顾不上这个了。他的眼里只有玫瑰,从被泼溅出来的涂料染成紫色的草堆里长出来的玫瑰。他在玫瑰面前跪了下来。过了一会,埃蒂也跪在了他的左边,杰克在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