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讲故事 第九章 牧师故事的结局(第13/17页)
他没想跟他们讲道理。没有谈判。他只是飞奔到会议室那张豪华的红木桌子的右边。穿黄色衬衫的人突然警觉起来,叫道“抓住他!抓住他!”谁的手揪住了他的夹克——为了这个幸运的场合特意在“大河男装”买的——不过滑掉了。他正好有时间想窗户打不碎……那是由坚硬的玻璃做成的,防止自杀的玻璃,打不碎……他也正好有时间呼唤上帝,这是自从巴洛强迫他吸入感染的血液以来第一次。
“帮帮我!请帮帮我!”卡拉汉神父呼唤着,他的肩膀已经撞在了窗户上。又一只手揪住了他的头,试图拽住他的头发,却也滑脱了。窗户在他身边七零八碎,突然他站在了户外的冷风中,周围雪花飘飘。他向下看看自己的黑鞋子,也是特意为这个幸运的场合买的,他看到密歇根大道,车辆就像玩具,行人如同蚂蚁。
他能感觉到他们——赛尔和低等人以及吸血鬼本应该把病毒感染给他,然后让他永远出局——在破碎的窗边挤成一团,目瞪口呆。他想,这确实让我永远出局了……是吗?他还想,带着孩童般的好奇:这就是我最后的念头。这就是再见。然后他摔落下去。
17
卡拉汉停下来看着杰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你记得吗?”他说,“真正的……”他清清嗓子。“死亡的滋味?”
杰克面色沉重地点点头,“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从我的新鞋中间看密歇根大道。我记得站在那里时的感触——反正好像是在雪花中央。我记得赛尔在我后面,用另外一种语言叫嚷着。诅咒着。从喉咙里发出的尖锐叫声必定是诅咒。而且记得当时我心想,他害怕了。其实那就是我最后的念头,赛尔害怕了。接着出现一阵黑暗的空当。我飘了起来。我能听到钟声,但是很遥远。然后越来越近。好像它们在什么引擎上以惊人的速度向我袭来。
“还有光芒。我在黑暗中看到了光芒。我以为自己在经历库布勒—罗斯①『注:库布勒—罗斯(Kubler-Ross,1926—2004),美国精神科女医师,一九六九年时出版了一本脍炙人口的书《死亡与濒死》(OnDeathandDying),讲述有关临终病人的心理过程。』”所讲的死亡,我勇往直前。我不在乎从哪儿落下,只要不是密歇根大道就行,我摔得粉碎,血流不止,周围站满了人群。可是我不明白那怎么会发生。你不可能从三十三层楼摔下来还保持清醒的意识。
“我想摆脱钟声。它们越来越响。我的眼睛开始淌水。我双耳疼痛。我很高兴我还有眼睛和耳朵,可是那些钟声让我的感激变得相当形式化。
“我当时想,我必须进入光芒,于是我向它猛扑过去。我……”
18
他睁开双眼,甚至在这之前,他已经闻到一种味道。是干草味,不过非常淡,差不多散尽了。前世那个我的鬼魂,你们可能会说。是吗?他是鬼魂吗?
他坐起来环顾四周。如果这是来世,那么世界上所有的圣书,包括它自己过去传道用的那本,都错了。因为他既不在天堂也不在地狱;他在一个马厩里。地上有一捆捆白色的陈年稻草。木板墙上有几个洞,从中射进来几束亮光。他就是循着这些亮光逃离黑暗的,他想。而且他觉得,这是沙漠之光。有什么实实在在的理由让他这么认为吗?也许有。他吸进鼻孔的空气很干燥。就好像在呼吸一个不同星球的空气。
也许是的,他想。也许这里是“来世星球”。
钟声仍在那里,既甜美又可怕,不过此刻在退却……退却……接着消失了。他听到热风微弱的呜呜声。有风从木板中间的缝隙吹进来,几根稻草从地上被卷了起来,无力地飞舞几下,然后落在地上。
此时又传来一阵噪音,毫无节奏的震击噪音,是什么出毛病的机器发出来的。他站起身来。这里很热,汗珠立刻从他的脸上、手上滚落下来。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发现自己漂亮的“大河男装”新衣服不见了。此刻他身穿牛仔服和一件蓝色的格子花纹衬衫,由于洗过多次已经明显退色了。脚上穿一双压扁的靴子,鞋跟也破破烂烂。看上去好像已经走了很远的路。他弯腰摸摸自己的腿想找断裂的地方。好像没有。然后他摸摸胳膊。也没有。他试着打响手指,轻而易举,短促干脆的声音就像小树枝的折断声。
他想:难道我整个生命就是一场梦吗?这是真实的吗?如果那样的话,我是谁,我在这里做什么?
接着,从他身后深暗的阴影中传来枯燥的重复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转身朝着那个方向,看到眼前的情景倒吸了口凉气。在他身后废弃的马厩中央有一扇门,没有嵌在任何墙壁中间,只是独自立在那里。门上有铰链,可是就他所能看到的,除了空气,门没和任何东西相连。门的中部以上的地方雕刻着象形文字。他看不懂。他站得更近些,好像这能帮助他理解似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如此。因为他看到门把手是水晶做的,而且上面雕了一朵玫瑰。他读出了托马斯·沃尔夫的话:一块石头,一朵玫瑰,一扇未发现的门;一块石头,一朵玫瑰,一扇门。没有石头,不过也许那是象形文字的意思。
不,他心想。不是,文字的意思是“未发现”。也许我是那块石头。
他伸出手去触摸水晶门把手。好像它是一个信号(一个标志,他心想),震击的机器声停下了。非常微弱,非常遥远——又远又弱——他听到敲钟声。他尝试拧门把手。两边都拧不动,甚至是纹丝不动。也许本来就凝固在水泥里。当他把手拿开时,敲钟声没有了。
他绕着门走动时,门不见了。他把剩下的路绕完时,门又回来了。他慢慢地转了三圈,注意到门是在一边具体的哪个位置消失,在另一边哪个位置再现。他颠倒了路线,现在是逆时针走动。还是同样情形。搞什么鬼?
他盯着这扇门看了一会儿,沉思着,然后走到马厩的深处,对他听到的机器声感到好奇。他走路时没有任何疼痛感,如果他刚刚从高处摔下的话,他的身体还没得到这一信息,可是主啊,这里难道永远这么热吗!
有几个马匹的畜棚,早已废弃不用。有一堆陈年干草,旁边放着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还有一块看上去像擀面板的东西。板上放着一小块干肉。他把它拿起来,嗅了嗅,闻到盐的味道。牛肉干,他心想,然后把它塞到嘴里。他不怕中毒。你怎么能让一个已经死掉的人中毒呢?
他一边嚼,一边继续探索。在马厩的后面有一个小房间,好像是后来加的。房间的墙壁上也有几个裂缝,足以让他看到放在一个水泥垫上的一台机器。马厩里每一样东西看起来都是陈年旧物,废弃多年,惟独这个玩意,看上去有点像挤奶机,是崭新的。没有铁锈,没有灰尘。他走上前去。有一根铬合金管子从一边突出来。下面是一个排水沟。环绕着机器的铁圈潮乎乎的。机器上方有一小块金属牌。牌子旁边是一个红色按钮。牌子上压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