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王者(第6/11页)

“因为尸舞术只能用于死人身上吗?”安星眠问。

“不,尸舞术本质上就是一种完全的精神控制术,”雪怀青说,“由于人死之后精神都会消散为精神游丝,所以死人身上并没有精神,尸舞术则可以把施术者自身的精神力量分一小部分到死人身上,相当于让行尸成为了你的一部分。”

“所以你们操纵死尸能如此灵活,”安星眠又想起了刚刚目睹的那场大战,“因为你们使唤的本来就是自己的精神。”

“这就是为什么我没办法往你身上施加尸舞术的原因,”雪怀青说,“你是活人,你的精神会自然而然产生抗拒。”

“我们长门僧也在精神控制方面有着十分严格的修炼,”安星眠说,“也许我可以压制住那种抗拒力。”

“不只是能不能压制住的问题,”雪怀青指了指身边的尸仆,“一旦你被我的精神所侵入,你就会和我的尸仆一样,受到我精神力的左右。虽然不会如尸仆那样全盘接收完全听令,但如果我恶意地使用尸舞术,就能极大地干扰你的精神,甚至于直接杀死你,效果比普通秘术士的精神攻击术强出好几倍。你不害怕吗?”

安星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对于他而言,单纯地承受痛苦甚至于屈辱都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要把自己的精神交给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人去掌控,未免太过于冒险了。毕竟他对雪怀青还并不是很了解,只是看到她的表面而已。也许她只是外表温和,却藏着一颗凶戾歹毒的心,甚至于她外表的一切都是乔装的,这些都很难定论。

“其实不用尸舞术也可以,只是稍微冒点险,”雪怀青说,“毕竟在尸舞者的世界里,我只是个无名之辈,他们未必会在意我。找到须弥子,问完你要问的问题之后,你就赶紧逃离,也就是了。”

安星眠没有立即回答。他回过身,望向西北方向,那里有南淮城,城里曾经有他的导师章浩歌。而现在,章浩歌已经自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为了一点微茫的希望而羊入虎口,他极有可能已经被害了。他原本可以跟着自己逃离东陆,在北陆瀚州辽阔的草原上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或者他也可以持守苦修,没准还能在那些骑马射箭的蛮子们当中发展出长门的信徒,成为一个新宗派的开山祖师呢。可他最终没有那样做,而是像一个真正的长门僧那样,迎向那道生命尽头的无尽长门。

“可见人生在世,或多或少都得做一点傻事啊。”安星眠自言自语地说。他重新转向雪怀青,目光中已经不再有犹疑不决,“就那么做吧,用你的尸舞术来控制我。我决定了。”

只是他的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声音怎么也止不住:你为什么答应得那么痛快?其实只是因为这个姑娘长得很漂亮吧?是这样的吗?是这样的吧?

尸舞者之间的这种所谓“研习会”,其实就是比武大会,已经很难考证其发端的时间和发起人了。人们只知道一点,几乎每一个尸舞者都渴望参加这样的盛会,更渴望自己能在比武中取得胜绩。雪怀青的猜测虽然只是出于她的个人感受,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所有尸舞者的共同心理:他们实在都很害怕寂寞。

尸舞者的一生都更多地和尸体打交道,而很少亲近活人。即便是生活在人群当中,他们也必须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会被当成怪物一样遭到驱赶。这样的恶性循环之下,尸舞者越来越不愿意和外人接触,但是他们同时又对自己的同行们颇多猜忌,也不可能像长门那样,一群修行者在一起建立一个僧院然后朝夕相处。

另一方面,尸舞者收徒也十分困难,虽然尸舞术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技能,但常年和尸体待在一起的前提足以让绝大多数人对此敬而远之。许多尸舞者穷其一生都只能形影相吊,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研习会也就成了他们几年一度的能够与许多人无障碍交流的最佳机会,或者说是唯一机会。

因此越是接近万蛇潭,两人越能不断地碰到前来参会的尸舞者。这当中有一小部分人雪怀青曾经在服侍师父的时候见过,但大多数还都是陌生的面孔。

“没办法,尸舞者之间的交流实在太少了,”雪怀青说,“如果不是有这个研习会,大概我们都会老死不相往来吧。不过也正因为有了研习会,同道之间的打架斗殴也多起来了。”

“这样的研习会一般是几年召开一次呢?都是由谁组织和接待的呢?”安星眠饶有兴致地问。

“其实是不定的,有时候三五年、六七年,有时候十多年,”雪怀青说,“通常都是由那个时代最有声望的几位尸舞者共同商议,确定时间地点,然后发出通知。虽然尸舞者大多隐居并且经常换地方,但是我们有一些固定传递信息的地方,那里会用密文写下各种信息,入了行的尸舞者每年都会找时间自己去看看,或者派人去打听。至于组织和接待,那是从来没有的,用我师父当年的原话来说:‘尸舞者如果不具备在任何地方都能自己把自己伺候舒服的本事,还混个什么劲?’”

“最有声望的尸舞者……那不就应该是须弥子了?”安星眠忙问。

“不会是须弥子,这个人眼睛长在头顶上,才不可能费劲去安排这种事,”雪怀青摇摇头,“过去的四次研习会,须弥子只到了一次,还是被我师父硬拽着去的,而且那一次他就搞得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与会者都很没面子,因为他一场不败,战胜了所有的强手,而且下手的时候半点不留面子,总是让人输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毁掉了不少旁人精心培养的尸仆。所以尸舞者们虽然心里都明白他是最强的,嘴上却很难给他什么尊敬,不骂他就算不错了。”

安星眠噗哧一声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们尸舞者真的能修炼到宠辱不惊呢,原来也那么在意身外的胜负啊。”

雪怀青很认真地说:“如果不看重这些胜负,尸舞者还有什么别的可以在意么?”

安星眠耸耸肩,想起了之前长生子为求一胜而不惜毁掉自己培育多年的尸仆的生动事例,不再多说。何况前方又出现了其他的尸舞者,他必须闭上嘴,继续装成决不会乱说乱动的没有自己生命的行尸。

过去四次研习会,须弥子只出现了一次,安星眠在心里想,也就是说,这一次他也未必会来。唉,碰运气吧。

万蛇潭并没有蛇,至少表面上看不见;万蛇潭也不是一个小水潭,更像一个湖泊。事实上,这是一片包括湖泊在内的干地,不再有浑浊的泥水、有毒的瘴气和各种各样的潮湿、冰冷、粘腻,简直比得上沙漠里的绿洲。当看到水鸟从镜子一样的湖面上低飞掠过时,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雪怀青都微微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