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查师 三、海鸥(第6/13页)

“提纳拉,”燕鸥说:“我认得他。”

“这本书不会是垃圾吧?”鸦说,一提到书,他脑子便转得极快。

“我不知道,我在追更大的猎物。”

鸦歪着头听。

“《真名之书》。”

“阿斯去西方时,那本书就跟着遗失了。”鸦说。

“高龙法师告诉我,阿斯住在蟠多时,曾告诉那里一名巫师,他把《真名之书》留给九十屿一个女人妥善收藏。”

“女人!妥善收藏!在九十屿!他疯了吗?”

鸦喧嚷怒骂,但光想到《真名之书》可能还存在,便立刻整装——只要燕鸥高兴,他随时可出发去九十屿。

于是,他们乘“可望”南航,首先抵达臭气冲天的吉斯岛,然后伪装成小贩,在宛如迷宫的海峡间,造访一座座小岛。鸦在船上塞满多数岛民难得一见的好东西,燕鸥则以合理价钱卖出,以物易物,因为岛民没有多少钱。两人极受欢迎,人未到先轰动,大家都知道,只要书本老旧古怪,他们就愿意交易。而群屿上,只要是书本,就全都老旧古怪。

鸦高兴地以五颗银扣、一把珍珠柄小刀、一块洛拔那瑞丝料换得一本阿肯巴年代写成、水渍满布的动物寓言集。他坐在“可望”中,低哼古代有关赫瑞蜥、瓯塔客与冰熊的描述,燕鸥则登上每座岛屿,在家庭主妇的厨房与老人盘桓的慵懒酒馆中展示货品。有时他会懒懒地握紧拳头,将手反转,摊开掌心,但这里无人响应信号。

“书?”北苏迪迪一个灯心草编织匠问:“像那边那个吗?”他指向塞入屋顶缝细间的长条羊皮纸。“它们还有别的用途啊?”鸦紧盯着四散在屋檐下灯心草间的字词,因气愤而全身颤抖。燕鸥赶紧趁他还没爆发,把他带回船上。

“那只是兽医手册。”继续航行时,鸦冷静下来,承认道,“我看到‘马瘸’,还有一些母羊乳房的东西。可是这种无知的态度!这种野蛮无知的态度!用书填他家的屋顶!”

“而且是有用的知识。”燕鸥说:“如果知识不保存、不教导,人民怎么可能不无知呢?如果书籍可以收藏在一个地方……”

“例如众王藏书阁。”鸦说,梦忆过往荣光。

“或是你的图书馆。”燕鸥说,他已比当年更懂得字斟句酌。

“只字片语罢了。”鸦说,撇开毕生心血,“只是断简残篇!”

“这是个开始。”燕鸥说。

鸦只叹口气。

“我想我们该往南走。”燕鸥说道,将船导向开阔海道。“朝帕笛岛去。”

“你有做这门生意的天分,”鸦说:“你知道该去哪找,就这么直直走向谷仓阁楼里那本动物寓言书……可是这儿没什么好找,没什么重要的。阿斯不会把最伟大的智典留给会拿来塞屋顶的老粗!你若高兴,我们就去帕笛岛吧,然后回欧若米。我受够了。”

“而且我们没有钮扣了。”燕鸥说。他很愉悦,一想到帕笛岛,便知道自己正往正确方向走。“也许我沿路能找到点钮扣,这是我的天赋呢。”

两人都未去过帕笛岛。那是座慵懒的南方鸟屿,有个漂亮老港城泰立欧,以粉红色砂石建造,还有本应肥沃的田野与果园。但瓦梭领主在此统治了一世纪之久,不断加税、征奴,耗竭土地与人民。泰立欧晴朗的街道忧伤肮脏,城中人民有如住在野地,睡在碎布拼凑而成的帐棚及披屋中,或露宿街头。“喔,我不行了。”鸦厌恶地说道,避开一堆人类排泄物。“燕鸥,这些家伙不会有书!”

“等等,等等,”同伴说道,“给我一天时间。”

“这很危险,”鸦说:“而且毫无意义。”但他没坚决反对。这谦虚天真的年轻人,自己曾教会他阅读,如今已成深不可测的向导。

两人走过一条主街,转进一区小房子中,这里曾是纺织工小区。帕笛岛上种植亚麻,路上有些多已废弃的石造沤麻屋,某些窗边还看得到纺轮。小广场一块遮蔽酷热阳光的阴凉处下,四、五名妇人在井边纺织。孩童在附近嬉戏,身体瘦弱、因炎热而无精打采,对陌生人没有多少兴趣。燕鸥仿佛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前行,毫不迟疑走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向妇人们问安。

“喔,俊俏小伙子,”其中一人带着微笑说:“你不用给我们看你那包袱里有什么,我已经一个月没看过一枚铜钱或象牙了。”

“不过,太太,你或许会有点亚麻布吧?织品、麻线?我在黑弗诺听说帕笛岛的亚麻是最好的,我也看得出你在纺的是好东西。这线真漂亮。”鸦愉悦又带点鄙视地看着同伴,他自己可以非常精明地为一本书议价,但要他跟普通妇人喋喋不休扣子跟线的事,则太贬低身价。“你先等我把这打开吧。”燕鸥一面在石地上摊开包袱,一面说道。妇女与肮脏胆怯的小孩靠过来,想瞧瞧他有什么宝贝。“我们在找织好的布料、未染色的线,还有别的……我们还缺扣子。你们有没有兽角或骨头雕成的扣子?我愿意用这顶漂亮小绒帽,来跟你们换三、四颗扣子。或是像这捆漂亮缎带,太太,看看这颜色,配你的头发多漂亮啊!纸张也可以,书也成。我们在欧若米的主人正找这类东西,也许你们有收一些起来。”

“喔,你真俊俏,”他将红色缎带比在她黑色发辫上时,最先说话的妇人笑道,“我真希望有什么可以给你!”

“我没有大胆到向你索个吻,”弥卓说道:“但或许要个摊开的掌心,可以吗?”

他比出信号,她看了他片刻。“这很简单,”她轻轻说道,比回信号,“但在陌生人中不一定安全。”

弥卓继续展示货品,与妇女、小孩说笑。没人买东西。他们凝视这些小玩意儿,仿佛是些珍宝。他让他们尽情看、尽情碰,也让一个小孩摸走一面磨光铜镜,看着它消失在破烂衬衫下,一句话也没说。终于,他说他必须走了,一边收起包袱,孩子三三两两离开。

“我有个邻居,”黑辫女子说:“她可能有点纸片。如果你们在找那些东西。”

“上面有字的?”一直无聊坐在井盖上的鸦问,“上面有记号的?”

她上下打量他:“上面有记号的,先生。”然后她以完全不同的语气对燕鸥说:“请你跟我来,她住在这里。虽然她只是个女孩,而且十分贫困,但我可以跟你说,小贩,她有摊开的掌心。也许不是我们所有人都有。”

“我可有哩,”鸦说,粗略比划信号,“所以,女人,省省你的酸醋吧。”

“喔,有得省的人是你吧,先生。我们这里是穷人家。又无知。”她眼光一闪,又带领他们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