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冬(第5/6页)
“她唱的是什么歌?”格得问道。
“瑟鲁吗?”
“她独自一人时。”
“但她从来没唱过歌。她无法唱。”
“她依自己的唱法,‘西之西处……’”
“啊!”恬娜说:“那个故事!欧吉安从来没跟你提起楷魅之妇?”
“没有,”他说:“告诉我。”
她一面纺织,一面对他说故事,纺轮的呼噜、喝嘘声与故事的词句一搭一唱。最后,她说道:“风钥师傅告诉我说他来找‘弓忒岛上的女人’时,我想到她。但她现在一定已经过世了。无论如何,一个是龙的渔妇,怎么可能是大法师!”
“嗯,形意师傅没说弓忒岛上有个女人要成为大法师。”格得说道。他缝补一件破烂至极的长裤,挺坐窗台上,好把握阴暗天色中的些许微光。日回已过半月,正是最冷的时分。
“那他说的是什么?”
“‘弓忒岛上的女人’。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但他们在问,谁会是下任大法师。”
“然后未获得那问题的答案。”
“‘法师的争论永无休止’。”恬娜平板地说道。
格得咬断线头,无用的一端缠绕在两指间。
“我在柔克也学会了点诡辩,”他承认,“但我想这不是诡辩。‘弓忒岛上的女人’不能成为大法师。没有女人能成为大法师。她会在成为时,毁坏她所成为的。柔克法师是男人,他们的力量是男人的力量,他们的知识是男人的知识。男人与法术建立在同一块础石上,力量属于男人。如果女人有力量,那男人除了是不会生育的女人外,还能是什么?而女人将只不过是能生育的男人罢了。”
“哈!”恬娜吐了一口气。过一会儿,略带狡狯地说:“不是有过女王吗?难道她们不是力之女?”
“女王只是女的王。”格得说道。
她从鼻子哼了两声。
“我是指,男人赋予她力量,男人让女人使用他们的力量。但这不是她的,不是吗?并非‘因为她是女人,所以拥有力量’,而是‘即使她是女人,她也有力量’。”
她点点头,伸个懒腰,坐离纺轮。“那么女人的力量是什么?”她问道。
“我认为,我们不知道。”
“什么时候女人会因身为女人而拥有力量?我想是在孩子上吧。有一阵子……”
“也许是在她的房子里时。”
她环顾厨房。“但门关着,”她说,“门都锁着。”
“因为你很珍贵。”
“喔,是的。我们很珍贵,只要我们没有力量……我记得自己如何学到这个教训!柯琇威胁我,我,第一女祭司!我当时发现自己的无助。我尊贵,但她有力量,来自神王那男人。这让我多生气啊!而且吓到了我……云雀跟我讨论过此事。她说:‘为什么男人害怕女人?’”
“如果优势只建立在对方的弱处上,便活在恐惧中。”格得说道。
“对,但女人好像害怕自己的优势,害怕自己。”
“是否有人教导她们信任自己?”格得问,他说着,瑟鲁又进来继续做事。他与恬娜眼神相对。
“没有,”她说:“没人教导我们信任。”她看着孩子在盒中堆彻木柴。“如果力量是信任,”她说道,“我喜欢这字眼。如果不是这些安排:人外有人、王、大师、法师及主人,一切好像都无谓。真正的力量、真正的自由,存于信任,而非蛮力。”
“如孩童信任父母。”他说道。
两人沉默。
“世风如此,”他说,“连信任都可令人腐败。柔克的男人相信自己与彼此。他们的力量是纯正的,纯正得不受一丝玷污,因此他们将纯正误认为智慧。他们无法想象自己会犯错。”
她抬头望着他。他从未如此谈过柔克,完全客观、抽离。
“也许他们需要女人来指出这点。”她说道,而他笑了。
她重新转起纺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如果能有女王,为什么不能有女大法师。”
瑟鲁凝神倾听。
“扇火止沸,炊沙成饭。”格得说道,一句弓忒成语。“王由他人赋予权力,而法师的力量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
“而且是男性力量。因为我们甚至不知道女人的力量是什么。好吧,我懂了。可是无论如何,他们为什么不能找个大法师——一个男大法师?”
格得研究长裤褴褛的内侧缝边。“嗯,”他说:“如果形意师傅不是回答他们的问题,便是回答他们没问的问题。也许他们应该问。”
“这是个谜语吗?”瑟鲁问道。
“是的,”恬娜说:“但我们不知道谜面是什么,只知道谜底是:弓忒岛上的女人。”
“有很多。”瑟鲁思索一刻后说,显然心满意足,走出门,搬运下一批柴火。
格得看着她离开。“一切都改变了,”他说:“一切……恬娜,有时候我想,我在想黎白南的王治是否只是开端。道……而他是道的守护者,不是过客。”
“他看来那么年轻。”恬娜温柔说道。
“跟莫瑞德当年遇上黑船时一样年轻。跟我一样年轻,我在……”他住口不言,透过窗户看着光秃树木外的灰白冰冻田野。“或是你,恬娜,在那黑暗的地方……年轻或老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有时我感觉自己仿佛活了一千年,有时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像透过墙壁隙缝的一瞥惊鸿。我死过,也重生过,在旱域、在太阳下的这里,不只一次。而《创世歌》告诉我们,我们曾回归,并将永远回归源头。而源头永不止歇。‘惟死亡,得再生……’我带着山羊在山上时,想着这点,白昼似乎永无止境,但在夜幕降临前,时间又像静止不动,然后又是早晨……我领会羊的智慧。所以我想,我悲哀什么?我哀悼谁?大法师格得吗?为什么牧羊人鹰会为他感到哀伤羞辱?我做了什么该感到羞辱的事吗?”
“没有,”恬娜说:“没有,永远不会!”
“喔,会的,”格得说:“人类的伟大奠于耻辱,由其而生。因此,牧羊人鹰为大法师格得哭泣,同时也尽其所能,如牧童般照顾羊群……”
一会儿后,恬娜微笑。她略为害羞地说:“蘑丝说你像才十五岁。”
“我想应该差不多。欧吉安在秋天为我命名,来年夏天我便去了柔克……那男孩是什么?一份空无……一种自由。”
“瑟鲁是谁,格得?”
他没回答,直到她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说:“被如此创造……她还能有什么自由?”
“所以我们便是我们的自由?”
“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