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7页)
跪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翻看着照片,我终于想明白了。爷爷曾经讲过的那些故事,包括那些会魔法的儿童以及恶魔等,都不是真的。真相很清楚地摆在眼前:他临终前说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选择那么离奇的死亡方式,都是在跟我们这些还要活下去的耍花样。一直以来,爸爸和妈妈对他都疏于照顾,因此,他想方设法要让我幻觉不断、噩梦连连,让我来折磨爸爸妈妈,给他们一点惩罚。
我关上烟盒,将它拿到客厅。爸爸和苏西阿姨正在清理抽屉。抽屉里装着一本本票据,夹得很整齐,但从未使用过。这些票据都被扔到了垃圾袋里。
我把烟盒给了爸爸。至于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们连问都没问。
“就这样结束了?”戈兰医生问我,“难道爷爷的死对你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吗?”
我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墙角的鱼缸。那些金黄色的囚徒正懒洋洋地在里面转着圈儿地游来游去。看着它们,我想起了自己。和它们相比,我又何尝是自由之身呢?
“除非你有更好的想法,”我说,“能更好地解释这些蹊跷的事,否则……”
“否则怎样?”
“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浪费时间。”
他叹了口气,捏了一下鼻梁,好像在说我让他很头疼。
“你爷爷最后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并不是我想知道的,”他说,“是你认为要紧我才去研究的。”
“你那些心理学术语,都是骗人的、胡说八道的。”我和他吵了起来,“并不是我认为那些话重要,而是它们本来就重要!不过我想,永远也不可能搞明白了。谁会把这个当回事呢?你不就是只知道给我开药、收钱吗?!”
我以为他会被我气得发疯,并和我争论一番。但他并没有发怒。和往常一样,他毫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用钢笔敲着扶手。过了一会儿,他说:“看样子你是准备放弃了。我很失望。但你这样虎头蛇尾的做法,我一点也不感到奇怪。”
“这刚好说明,你一点也不了解我。”我回答道。
这个周末即将迎来我的十六岁生日。爸爸妈妈打算为我张罗一场生日宴,但我从没像现在这样不在状态,好像此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不停地唠叨,要么说准备得不充分,要么说他们的想法平淡乏味、没有创意。我要求他们取消今年的生日宴,别的不说,主要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能邀请到谁。爸爸妈妈却说担心我与世隔绝的时间太长,还牵强地说融入社会也是治疗精神疾病的方法,我则反诘说:“电击也是一种疗法啊!你们怎么不对我施展电击呢?”
妈妈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聚会的机会。曾经有一次,她邀来一堆朋友,只为给家里养的那只澳洲鹦鹉庆祝生日。我知道她是想借机炫耀我们家的富有。每一次,她都举着酒杯,带领宾客从一个房间游走到另一个房间,向她们介绍家里的名贵家具和高档设计,告诉她们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多么来之不易。她曾不止一次地向朋友介绍说:“这几个烛台,可是花了好几个月从意大利淘来的。”
那天下午,戈兰医生那可怕的治疗暂且告一段落。
我跟在爸爸后面走进客厅。客厅里一片漆黑。爸爸低声对我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却什么都没计划,抱歉啊!不过这没什么,还有明年呢!”
我正要说“没事,我本来就不想过生日”时,灯突然亮了,丝带、气球在客厅里飘了起来。我发现家里来了好多客人,包括几个我从未说过话的叔叔阿姨和表兄妹。一定是妈妈连哄带骗把他们召集来的。我还看到了正在酒杯附近徘徊的瑞奇,他身穿一件破了几个洞的皮夹克,在那个场合显得非常不合时宜。我不得不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挨个接受客人的祝福。这些过场结束后,妈妈搂着我,轻声问道:“怎么样宝贝,还满意吧?”“我很累。”我跟妈妈说,我感到厌烦,想去玩一会儿游戏,然后上床看着电视入睡。“那接下来我们该做些什么呢?总不能这就让他们回去吧。”妈妈试探地问。我说:“剩下的事你去安排吧。”妈妈冲我笑了,似乎很感谢我这么说。“谁想看我新近添置的宝贝?”她哼着小曲喊道。不一会儿,她便带领着一群亲戚开始上楼,因为过于高兴,她不小心把酒洒在了衣服上。
我和瑞奇从客厅两端彼此点了一下头,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自从那天他差点把我从屋顶推下来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但我们都认识到,拥有友爱的感觉对一个人是多么重要,即便这种感觉只是我们造作出来的幻想。
我正想过去和瑞奇说话,罗比叔叔对我使了个眼色,把我叫到一边。他人高马大,胸肌发达。与此相应,他开的车和住的房子都必须比别人的更大更宽敞,这样他动作起来才觉得不受拘束。他最喜欢的食物是鹅肝和汉堡,我知道总有一天他会被心脏疾病击倒,到那时候,我那几个吸毒成瘾的堂兄妹和柔弱内向的婶婶将不得不打理家里的生意。他和莱斯叔叔一起主持着一个小额援助项目。他俩经常围在一群家庭主妇们中间,和她们一起商量和讨论着什么,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在奉承那些主妇们做的鳄梨酱是多么美味,但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场面,总让人觉得他们正在策划着一场见不得人的阴谋。
“你妈妈告诉我,说爷爷的事还在困扰着你。”他说。
又来了。
“应激反应过度。”
“什么?”
“我得了这种病。反正医生是这么说的。”
“那好吧。这个病听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他挥了一下手,似乎要驱走我们之间的不快。“不过,我和你妈妈都在考虑一件事。今年夏天你来坦帕吧。你可以看看家族的生意是怎么运作的。如果你不喜欢去店里,就在总部待几天,学习学习。你觉得怎么样?”说到这里他大笑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他接着说:“你还可以待在家里,我带你去钓鱼,赶上周末,还可以叫上你的哥哥姐姐。”接下来,他花了足足五分钟的时间来讲他新买的游艇是如何豪华舒适,还不时加入一些色情的细节,好像冲着这些,我就会跟他去坎帕。说完他咧着嘴,要和我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