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5/9页)
想到前方的女孩被吓得浑身哆嗦,我一边爬一边跟她说话。我说我是艾贝的孙子,不想伤害她。我的声音被墙壁弹了回来,在隧道里回荡。可能是因为保持爬行的姿势太久了,我的大腿感到酸痛不已。就在这个时候,空间突然变得宽敞,这使我能够站起来。四周还是一团漆黑,我张开双臂,手指并没碰到墙壁。
我掏出手机,再次按下键盘,使它恢复服务功能。屏幕亮了。没一会儿工夫,我把这里上下左右照了一遍。这是一个房间,和我的卧室差不多大,墙壁是石头砌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那个女孩。
我想,在这黑暗如同地狱一般的世界里,她是怎么生活的?我又觉得自己很愚蠢。这个女孩根本就不存在。她和她的伙伴,都是我幻想出来的。地上散落着他们的照片,看这些照片时,我在头脑里将他们串联了起来,而地下室的黑暗,刚好为我提供了产生错觉的环境。
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出现的。这些孩子几十年前就死了。即便还活着,现在也很老,不可能和照片上的年纪差不多大小。
今天上午突然发生的事情进展得太快,我来不及思考,以至于追了大半天才意识到追逐的是自己的幻觉。我甚至提前想好了戈兰医生对此的解释:那栋房子寄托了我太多的感情,以至于只要站在里面,就会出现激烈的反应。他说的虽然大多数是废话,但这样说才能不出错。
我为自己的愚蠢感到丢脸,于是掉头转身。这次,我不再像螃蟹那样爬,而是弓着腰,用手和膝盖支撑着身体,向隧道入口那道微弱的光亮爬去。抬起头,眼前的景象似乎在哪儿见过。对,是在马丁的博物馆,那儿有张和眼前的景象一样的照片,备注解释说,老男孩的尸体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令人费解的是,那时候的人们怎么会把这个秽臭难闻的地方当做通往天堂的入口呢?那个才十几岁的花季男孩居然对此深信不疑,毅然决定在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一件多么愚蠢和悲哀的事情啊,简直就是对生命的肆意糟蹋。
我想回家。我再也不愿意去想地下室的那些照片、那些未解之谜、神秘故事和爷爷临终的遗言,这些已经让我厌烦。几个月来,我全心投入破解谜底,但不仅没有好转,反而越陷越深。现在,该放下这一切了。
钻出狭窄的隧道,古墓外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我遮住眼睛,透过指缝往外看。眼前的世界简直认不出来。虽然沼泽还是那片沼泽,小路还是那条小路,但自打来到这个岛上到现在,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晶莹透明的蓝天再也没有蜿蜒盘旋的阴霾;天气很暖和,就像进入了真正的夏季,不再像来时那么阴冷。我的上帝,这里的天气变得可真快。
我走进沼泽,艰难地向小路走去。泥巴再次钻入裤管,舔舐着我的小腿,我努力使自己忽略那种不适感觉,继续向小镇的方向走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小路不再泥泞不堪,好像转眼之间就变干燥了。路上撒满了葡萄粒大小的动物粪便,使我徘徊而无法前行。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些粪便?难道这又是我的心理幻觉?我像下跳棋一样,在遍地的粪便中寻找落脚点,最后终于翻过山脊,回到了镇上。站在街道上,我想我一定又产生幻觉了。这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小镇。拖拉机停在砾石路上不再奔跑;在港口和小镇之间,一架架装着鱼或泥煤的马车正繁忙地跑来跑去;“笃笃”的马蹄声取代了拖拉机的吼叫。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一天到晚响个不停的柴油机轰鸣声。难道在我离开的这几个小时里,岛上的柴油都烧完了?那些驾驶拖拉机的人都上哪儿去了呢?
为什么人们都奇怪地看着我?每路过一个人,对方不管在干什么,都会停下来朝我瞪着眼珠。我低下头打量自己,发现裤子上糊了一层泥巴,上半身落了一层灰尘,看上去像个疯子。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我缩起脑袋,飞快地朝酒吧跑去,在那里最起码可以找个别人看不见的角落藏起来,等爸爸回来吃午饭。到时候,我直接告诉他我想回家,越早回去越好。如果他还想再待几天,我就说我又产生了幻觉,必须马上回去治疗,这个理由绝对奏效。
伙计们依旧醉醺醺地对着酒杯发呆,依旧是那几张破桌子,依旧是陈旧的装饰。我知道眼前这些不是幻觉,我真的回到了“神父密室”。
我刚踏上楼梯,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你要去哪儿?”
听到有人说话,我转过身,发现有人正看着我。但这个人不是凯文,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家伙。他戴着围裙,脑袋又小又圆,两条眉毛几乎连到了一起,一撇胡子将他的脸分成上下两半。此时此刻,他正怒视着我。
我本来可以告诉他:我想上楼去拿行李回家,如果爸爸不让我回去,我就装病。但在这个一脸怒气的丑货面前,我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上楼回房间。”
我的语气,像是在反问他:怎么,我回自己的房间,不可以吗?
“就这些吗?”他问道,然后把酒杯摔在了地上,说:“你再仔细看看,这是旅馆吗?”
客人们纷纷转过身来看我,椅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我迅速扫视一遍,发现这些面孔以前都没见过。
我想,可能我的精神病又发作了。这些莫名其妙冒出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幻觉产生的,又是因为什么?但是,明明我的眼前没有出现电光一闪,也没有吓得手心出汗呀。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我对他说,肯定是哪儿出了问题。“我和爸爸在楼上租了一个套间,”我说,“我有钥匙,”我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让我看看。”他从柜台里探出上半身,抢过钥匙,对着昏暗的光线,像鉴定珠宝一样仔细端详起来。
“这不是我们这儿的钥匙。”说完,他竟然把钥匙塞进了自己的口袋,对我吼道:“快说实话!你想上去干什么?别想骗我!”
我觉得脸上发烫,因为除了亲人,我从来没有被哪个成年人骂成是骗子。“已经告诉你了。我们在上面租了房间!如果你不信,可以去问凯文!”
“我可不认识什么凯文,也不想听你胡编乱造的鬼话。”他冷冷地说,“这里根本就没有客房,楼上只住了一个人,那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