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第7/7页)

所有的疑虑散开了,这就是源头。

她如黑色巨浪般的脸从高处俯视我们。她是邪灵。许多年前,邪灵从海赢观崩裂的石座下出逃,在火光中升腾,她曾嘲笑过眼巴巴望着她的恭亲王。这一幕终于在今日重现,只是那片酷烈的大火变成了黑摩罗的巨浪。

我和黑萨满背靠背站着,举剑,预备反击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皇帝,这是黑萨满与邪灵的决斗,也是觉罗与邪灵的决斗。皇帝留意不要卷入死水。那不是真实的水,全是些腐败的摩罗花的枯枝败叶,却可以置人死地。我但愿珍妃娘娘,尽快取出迷宫里那一纸摩罗花,黑摩罗就会退去,邪灵也就失去了一半魔力——倘若我无法刺中邪灵,就请皇帝看准刺中邪灵要害的机会。”

黑萨满再次扔出斗篷将李莲英困在里面。李莲英之梦被再次释放。这次,关在这瓶子里的邪恶将对峙另一种邪恶。

李莲英之梦一旦着地,不等黑萨满和我的说什么,就迅速膨胀,数秒即变得与黑摩罗同等大小,而我和黑萨满都站在他的左右肩上。在我们还未站稳之际,黑摩罗的巨浪劈头盖脸扑打过来,这种打击不似在摩罗花海那样刀光剑影,若说论剑,邪灵用的,该是无影剑,根本找不到变化,也找不到方向。

“皇帝,请您闭上眼。李莲英,睁开你的双眼,你要认出她!”

闭上眼就是让雄剑出手。闭上眼,就是离开那个胆怯的我,让雄剑深入我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乃至骨血。当我闭上眼,我发现我处在另一个地方,不在时间的范围,也走出了自身的记忆,那些曾经组成我的记忆多么不真实。皇位、宝座、宫女子、皇亲贵戚、太后、母后、醇亲王、福晋,这些影子在我脑子里飞快旋转,却并不属于我,不是我的记忆,这些组成我之为我的东西多么不牢靠,多么虚弱与虚无。被诅咒的就是这个人,和这些记忆。而我可以离开这一切,借助雄剑。在雄剑挥动的时候,我以它的速度和力量,将所有属于我的记忆甩了出去,脱离咒语。随后而来的,是空白,腾空后的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如果没有雄剑,我不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一个空间,让我卸下所有束缚。也许我会被死水淹没,被黑摩罗的残枝败叶毒死,但是我希望这一刻延续下去,这一刻,我让位于雄剑,被它占据和使用。我发现还有一个我,这个我在一切之外,有着新鲜的不被污染的活力。

快速旋转的黑摩罗,形成了一个狭长而漆黑的隧道,我们困在了里面。死水的隧道,散出腐败的臭气。

没有攻击,可黑萨满说这更糟,看不见攻击,也就无从对抗。很快,我们就会窒息,而当我们被死水染黑的时候,我们就变成了这许多枯枝败叶中的一片。

“皇帝,一起用力,砍断它。”

黑丝带般狭窄的隧道还在缩小,要将我们挤扁,窒息,又像要将我们举到高空,再甩出去。我挥剑,却看不到剑落何处,只是凭感觉朝那正在收紧的地方横劈过去。在一片深黑中,宝剑与隧道相碰的一瞬爆出耀眼的光芒。光线是从隧道撕裂的地方涌入的。我们需要更多的光线。光线意味着生的机会。我们挥剑,将包裹着我们的隧道砍出无数孔洞,然而,从孔洞中泻入的除了光线,还有黑色的摩罗死水。死水涌向我们,在死水里,宝剑根本无用武之地。可除了剑,这唯一的武器,我们还有什么来阻挡这倾泻的死水?很快,我不再能感觉到收紧的隧道,它铺展开,与死水连成一片,我眼里不再有电光火石,只余下茫茫无际的死水。我依旧紧握宝剑,我相信宝剑是万能的,能对付任何一种攻击。可它拿水毫无办法。黑萨满,我,李莲英之梦在死水上漂浮着,随时会沉入水底。李莲英之梦最轻,几乎没什么分量,只有他没有沉入水底的危险。我命李莲英之梦托着我和黑萨满,不想,这梦的臂膀竟然成了死水中的船舶。

太后站在华盖下,注视着死水上的动静,而宝座上,此时,坐着的,是一位小格格。我咬了咬舌头,认出,她是大公主。

她是十二岁时的大公主。十二岁的大公主端坐在宝座之上,目光空洞,一无所视。她是邪灵的人质,一直未曾长大。邪灵附体于太后,邪灵的裹尸布一直囚禁着大公主的梦。

李莲英之梦托着我们前行,可我看不到靠岸的迹象,那是一段无法缩短的距离。我猜爱妃和磨指已经进入迷宫,也许正在打开琉璃樽,如果她有钥匙的话。也许,他们正在寻找钥匙。我不知她将如何应对,想必琉璃樽里的东西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妖术,她如何解除咒语呢?

它就是咒语,一朵白描摩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