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桃花面(第19/21页)

婉娘脸都白了。沫儿见这虫子越变越小,能力也越来越强,不禁毛骨悚然。

女人的声音渐近,但听得出来,她似乎十分难受,中间夹杂着痛苦的呻吟。老四迟疑了一下,挥动拂尘,一个女人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却是钱玉屏。

她赤着双脚,脚面肿得像发开的面团,发出铮亮的光;脸上更无一点血色,吃力地抱着高高隆起的肚子,见婉娘等都在,顿时瘫软在地上。

老四脸上阴晴不定,迟疑了一下,还是过去扶起她,道:“你怎么来了?”

钱玉屏惊道:“你的眼睛,怎么了?”见老四不答,猛喘了一阵,又道:“我担心你。我肚子疼了好一阵子了,可能要生了,你快跟我回家,请个稳婆去。”

老四脸色铁青,板着脸道:“胡闹!肚子痛了,怎么还乱跑!”清风巷同柳枝巷隔着好几个街区,钱玉屏竟然就这么赤着脚找了来。

钱玉屏一把抓住老四的手,哀求道:“回家吧,等我生了宝宝,我们就去长安,再也不回来了,好不好?”

老四甩开她的手,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钱玉屏忍住眼泪,低声道:“如今收手还来得及……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种上几亩地,把宝宝养大……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她拉住老四的手按在肚子上,一脸渴求的表情。

老四似乎有些心动,丢了拂尘,将耳朵贴在钱玉屏的腹部,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呓语一般喃喃道:“我的孩子……我们好好过日子……”

钱玉屏对婉娘丢出一个眼神。婉娘咬着嘴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依然昏迷不醒的文因和元镇,微微摇了摇头。

钱玉屏突然大声呻吟起来,叫道:“四哥,你快去找稳婆来,我不行了!”抱着肚子翻滚起来。老四从梦呓中回过神来,看到钱玉屏痛苦的脸,心疼道:“你忍住,我这就去。”腾地站起身,将前襟塞入腰带中,转身就往外跑。

跑了几步,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站住了脚,慢慢转过身来,嘿嘿笑道:“玉屏,你也要背叛我,是么?”

钱玉屏无力地闭上了眼睛,痛苦道:“四哥,你真的不顾我和孩子的性命了?”

老四嘴角挑起,冷淡道:“你再坚持一下,我处理了这里的事儿,马上就去找稳婆。”他捡起拂尘,一步步逼近婉娘等人。“鳌公”马上拱起脊背,蓄势待发。

钱玉屏停止了呻吟,泪水顺着眼角无声地流下。

场面顿时混作一团。这个已经成为虫子皮囊的鳌公,力气大得惊人,且闪转腾挪,行动迅速,三人手忙脚乱,疲于招架。沫儿叫道:“婉娘,蛴粉水桃花面什么的,还有没有?”

婉娘趔着身子躲着虫子的前足,急道:“刚已经喂了一丸桃花面,似乎没有效果!”眼见虫子口器的舌状吸管离婉娘的脸面越来越近,文清急得下手一把抓住,用尽了全力拉扯。“鳌公”吃痛,松开前足,快速往后退去,舌头哧溜一下缩了回去,在文清手上留下满手的黏液。

婉娘心中一动,叫道:“簪子!舌头!”飞快地用衣襟将文清的手擦干净。沫儿早已反应过来,拔下头上的阆苑古桃木簪握在手中,紧盯着“鳌公”。

老四听到婉娘叫“舌头”,情知婉娘已经发现虫子的破绽,脸色大变,重新戴上面具,又跳起鬼戏来。刹那之间,只见草地上雾气大盛,一众鬼巫将婉娘等人团团围住,“鳌公”喘着粗气重新扑了上来。

如此一来,沫儿根本看不清虫子舌头的位置,挥着簪子乱刺,却如同刺在铁板上一般,簪子尖都磨得钝了,也不见“鳌公”有任何伤痛。

三人越来越吃力,眼见要命丧于此,只听啊一声惨叫,一道红光闪出,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阵法被破,鬼巫们瞬间消失不见。

老四尚在气急败坏地跳鬼戏,婉娘却看得分明,叫道:“玉屏要生了!”

钱玉屏身下血污一片,正抱着肚子翻滚,除了凄厉的尖叫声,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老四犹豫着,仍将拂尘对准婉娘。

婉娘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叫稳婆!”老四面如死灰,两边顾盼良久,见钱玉屏身下血流越来越多,一顿足丢了拂尘,道:“屏儿,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人!”

豆大的汗珠从钱玉屏额上沁出,她伸出手来,断断续续道:“不要……你过来陪我……”一句话未完,又开始痛苦地呻吟,身体不住地蜷起打开,打开又蜷起。

文清道:“我去!”飞奔而去,却撞在一个无形的墙壁上,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老四满面羞愧,默默念动咒语。石柱消失了,白灯笼渐渐变成了大红纱灯笼。

婉娘一个箭步蹿过来,脱了外面的短衫搭在她的腿上,叫道:“来不及了。使劲!孩子马上出来了!”

钱玉屏却已经脱力,头发全部湿透,软绵绵地躺倒在老四的怀里,面如金纸。老四突然流泪不止,柔声道:“屏儿,我答应你了,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你,我,还有孩子,我们种几亩地,养一群鸡鸭……”

钱玉屏微微睁开眼睛,用尽全力挤出两个字来:“真的?”

老四喜极而泣,道:“真的真的,绝不反悔!”接着又直着嗓子叫:“文清!文清!怎么还不回来!”钱玉屏伸手去摸老四的脸颊,却在即将触到之时无力地落了下来。

婉娘束手无策。猛然间钱玉屏发出狼一样的嚎叫,折身坐起,随之传来一个婴儿哇哇的哭声。老四拍着钱玉屏的脸,激动地叫道:“孩子生出来了!屏儿,屏儿……”

钱玉屏一动不动,她的身下,血如同泉水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出,浸湿了大片草地。

老四紧紧抱住钱玉屏,不知所措。婉娘化出把剪刀,将脐带剪了,用衣衫包了孩子,放在她身边。老四颤巍巍抱起孩子,给已经毫无知觉的钱玉屏看:“你看,眼睛像你,嘴巴像我……”说着说着,突然嚎啕大哭。

〔十二〕

老四从小受尽欺凌,性格扭曲。成年后背井离乡隐瞒身世,平日里既想得到众人的承认,又对任何对他示好的人都怀着一种极度的不信任。对钱玉屏也是如此,他渴望过上那种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平常人生活,但又不相信钱玉屏肯与他同心同德。

钱玉屏并不蠢,而且相当有主见。他们成婚不久,钱玉屏便发现老四绝不是一个简单的捕快,而暗中身怀法术,志向高远。但她深爱老四,虽然对他邪术修炼之事不赞同,却不忍拂他的意,只是旁敲侧击地规劝。谁知老四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对钱玉屏起了疑心,过了年之后,鬼冢之事失败,老四借口担心仇家追杀,不顾钱玉屏怀有身孕,在院中挖了个简陋的地下室,将钱玉屏囚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