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唐三藏孤征鹫岭 孙悟空重返故园(第5/6页)

八戒去后,师徒俩辞别众僧,投西而去。行者送师父,长亭更短亭,一程又一程。唐僧几回劝不住。在一片山林间,藤萝绊住马蹄,唐僧下马道: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悟空回去吧;把白马也捎回天庭!”白马眼眶盈泪,声声嘶叫。唐僧抚着马,数说它一路上跋山涉水辛苦。悟空道:“师父,天色不早,赶路吧!”

唐僧拭了泪,挥挥手,往林莽里行,不远,被草棵绊个筋斗。行者忙趋前扶起师父,执意再陪师父走一阵。那山林也是多年少人走过,脚下苔藓腐叶,蛇虫乱窜;头上古木参天,不见天日。悟空给师父折了根手臂粗树枝,让他一做拐杖,二来护身。行间,采一羽状复叶结红浆果的枝条,道:“此乃接骨草,可治跌打损伤,筋脉不利。”又撷一缀蓝紫花的野草道:“这是龙胆草,专治目赤、咽痛、热痢、肋痛..”又教师父采可食的松菌、茅蕈、菰米;辨有毒的血蕈、石蒜、毒麦..唐僧一一谨记。

在一山涧前,唐僧死活不让悟空再送。悟空只好停下,看师父摇摇晃晃走过独木桥。挥手示别时,悟空喊道:“师父,徒儿有一事求你!”唐僧问:

“何事?”悟空道:“求你再念一回‘紧箍咒’,也算惩罚俺不能尽孝护师之愆!”唐僧动情道:“往日已有许多不 是在身上,今日贫僧死也不会再念那劳什子了!”悟空这厢跪下:“师父不念,徒儿就这样跪候!”唐僧忍着泪水,结跏跌坐,闭目合十,默默祈祷,“佛祖若有知,盼解脱悟空头上金箍儿,使至诚之人善有善报!”才一回,便有斑斑点点的阳光从头上厚密的树冠中筛下来,佛光般地跳跃闪烁。唐僧欣喜,祷告三遍,才念《定心真言》,启目道:“悟空,为师念过了。”悟空呼道:“师父诓我,为何不痛!”唐僧惊喜:“你摸摸头看!”悟空去摸,只听当啷一声,金箍儿脱落掉到地下,蹦了几蹦,坠到山涧去了!

悟空拜道:“多谢师父为俺祈祷!”唐僧道:“是你一片真诚,感动我佛矣,所以禁锁不脱自落。为师这般走,也就放心了!”师徒隔涧,依依惜别。三藏转身踽踽而行,眨眼间被蓁蓁林莽遮住了。

悟空牵白马踏云回天庭,将马交还御马监。临别时那马又咳吨嘶叫。行者止步,向力士讨了把铁梳,从头到尾细细给白马梳理了一遍,才走。出大门后迎头撞上紫微大帝。大帝执他手至清静处,责问:“大圣何故淹留,至今才来?”悟空脱手,揖礼道:“陛下,恕老孙不能辅你成就大业了!”星君惊诧,追问缘故。悟空将师徒几个下场备叙。大帝击掌道:“天赐良机!

——如今大圣一身轻松,正好助吾一臂之力!适才何出‘不能’之言!”悟空鼓了几鼓,想质问大帝那日赚他上天之事,好歹忍住了,只道:“老孙心如止水,难起波澜矣!”遂念一偈:

你竟爵位他争官,

刀光剑影何时完!

成则王侯簪缨珠,

败了再压五行山。

神佛原来不逍遥,

宠辱得失来回转。

纵然琼宫玉宇千般好,

哪儿跟俺泉清林秀花果山!道一声:“老孙去也!”拜别紫微大帝。星君感慨:“只以为这厮半路出家,未得要领,却也学会清静无为也!可惜了一身功夫,也枉费了我几载心血!”快快不乐,回紫微宫吃起闷酒来。

那孙悟空出南天门,一个筋斗先去了福陵山高老庄,却见八戒、杏花正在地里收豆子。悟空思起旧事,又变作一只青色蝈蝈,逗了八戒两口儿一阵,方显形叫八戒跟他去五台山。八戒明白。倒把杏花吓了一跳,死死抱住八戒:

“这回我死也不放你走了!”八戒呵呵大笑,安慰杏花道:“不是做和尚。”

悟空亦道:“弟妹莫怕,俺是陪八戒去五台山寻文殊菩萨,好讨回他本来面目,还你个英俊小生!”杏花才放心,脸儿红朴朴的,松了八戒。八戒踌躇菩萨不知好不好说话。悟空道:”日今淹老孙和尚也不做了,天不管,地不辖!他爽快答应便罢;若答应得迟疑了些——”将棒掣出,耍个“大鹏展翅”

招式,“俺就大闹五台山!”八戒欢喜,欲跟行者走,不想却被杏花挡注,笑盈盈道:“多谢孙长老一片好意!只是..不用换模样了。”八戒惊讶道:

“娘子,你说甚?”杏花道:“丑了好,丑了更像个男人!俺也放心!”八戒拍托头道:“娘子言之有理。男人家什么丑俊!只要白日将庄稼伺候好,夜里将娘子伺候好,足也!’杏花飞霞染腮,便去扭八戒长嘴儿。八戒趁机搂住杏花,两口子滋咂地亲起嘴来。

悟空收棒道:“二弟,你忙!——甚时想换脸儿了,来花果山找俺老孙!”

纵起筋斗云径回东海,不消半个时辰,已看见万顷碧浪间那座海岛,宛如翡翠嵌在蓝缎上,那是他日夜思念的花果山家园!

行者降低云步,正要落到花果山间,突见海上水波翻滚,涌出一个仙子,踏着水波哭哭啼啼跑。接着冒出一个黑胖凶神,挥着鞭子追打那女子。悟空细觑,那女子生得花容月貌,着玉色糯袄红罗裙,正是东海老龙的千金如意公主!

那凶神步子快,眼看追上来,吓得如意跪下求饶。凶神不依,仍挥鞭要抽,却被悟空一声厉喝,吓得住了手。行者跳下去,责道:“你是何方毛神,欺负一个弱女子!”那神见悟空身小体瘦,其貌不扬,又复了凶相,喷着酒气骂:“我管教自家媳妇,要你多管闲事!”大圣咄一声,夺过皮鞭,朝他劈面就是一下,那神方认出来者是昔日大闹天宫的孙大圣,惊得酒也醒了,捂着脸上火辣辣鞭痕告求道:“大圣息怒,小神再也不敢了!”悟空点头道:

“晓得了,你原来便是那分水将军申公豹,怎么这副德性?!”申公豹便道自己是“一时酒后失态”,又拉公主跟他回家。

公主却挣脱他,向悟空哭诉丈夫如何整日在外卧花眠柳,回了家却又找碴儿折磨她。悟空掣出铁棒来,质问分水将军公主之言虚实。那神不敢扯谎,垂头应是。悟空问:“公主,你想怎地?”公主说想回家,不跟这“臭男人”

过了!申公豹叫:“自古以来,只有男人休妻,还没见过女子休夫的哩!”

悟空大怒,使棒点着他心口道:“今日便休你这厮!倘有个不字,一棒打扁你!”申公豹到底惧怕大圣,满头冒汗,告求道:“叫妻休了我,只怕小神从此没脸见人。还是我写一纸文书,就言如意‘过门多年无子,正合七出之条①,情愿退还本宗,任凭再嫁。’如何?”悟空喝道: